那三個名字,像刻在她的心中,而非刻在剛硬的石上。
沙啞的,她開了口。
「這是,爸和媽……」渺渺頓了一下,擠出那個詞,「生前……的堅持。簡單的墓碑,不放照片,只有姓與名。只是當初,我們沒有任何人料到,事情會來得……這麼快……」
他沒有說話,只是聽著。
「感覺……好奇怪……」她悄悄說著,如囈語一般。「我總以為,只要我不去想,只要我不來,他們就還在,但其實,早就不在了,再也不會回來……」
那小小聲的字句,飄散在空氣中,讓人心疼且酸。
然後,她鬆開了他的手,慢慢的蹲跪在墓碑前,伸手擦拭,上頭沾到的污點。
他上前,將另一手捧著的花,遞給她,然後拿起墓碑前的花瓶,道:「我去裝水。」
她點頭,抱著那束花。
不知怎,鮮艷的花,只讓她的臉,顯得更蒼白。
他到水龍頭那裡,將兩隻瓶,都裝滿了水,回來只見她捧著花,坐在墓碑旁,遙望著遠方。
臉上神色,莫名迷惘,像孤單的孩子,不知該往何方。
風,蕭蕭拂過,將她的發,輕揚。
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悲傷。
當他靠近時,她抬首看他,他看見她的眼,好紅好紅,卻仍是乾的。
她沉默的,把父母喜愛的花束,插在裝了水的花瓶裡,擺放好位置,然後伸手輕輕撫摸,那三個名字。
先是她父母的,然後是小妹的。
她在小妹的名字前,放下了一顆糖果,心酸的悄聲告別:「再見了,小東西。」
原以為,她哭了。
但當她起身,走向他時,那雙傷痛滿溢的眼眸裡,依然無淚,只是紅。
她在他面前,停下,開口道謝。
「謝謝你,陪我來。」
他沒有回答,只是再一次的,伸手將她輕輕攬入懷中。
她沒有反抗,蒼白的臉,埋在他肩上,小手環抱著他的腰,緊緊揪著他的衣,像攀著救命的浮木一般。
瘦弱的身子,因哀慟,在他懷裡輕顫。
「想哭就哭吧,不用強忍著。」他心疼的說。
她發出一聲似哭泣般的輕笑,痛苦的沙啞開口:「我沒有辦法,我哭不出來……」
「你可以。」他輕聲誘哄,「你當然可以。」
她哽咽,苦澀抖顫的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哭……我從小……就不會哭……媽說我連出生,都沒哭過……」
她哽咽瘖啞的說:「一滴淚……都掉不出來……我很想,但哭不出來……」
他喉嚨緊縮,心跟著一起,痛。
鐵子正叫她不准哭,他不許她再哭。
無名的火,上湧。
如果那是夢,只是夢,怎生……這般糾纏?
第14章(2)
「你可以的。」孔奇雲緊擁懷中女子,藏在心中的惱與恨,滾滾上喉,迸了出來:「就算是前世,也都過去了,若我是他,絕不想讓你這樣……」
他的話,讓她一顫。
「誓言,一生就夠,一世就夠,不需守到來世,不需留到今生……」他吸氣,震震強調:「若我是他,只會想你一生平順,一世平安……」
他強調,再強調:「若我是他,只會願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努力的往前看……」
渺渺抖顫著,只覺喉緊,眼酸。
他說的一言一語,聲聲入耳,字字嵌心。
「所以……」他擁著她,壓著她的後腦,在她耳邊啞聲哄道:「哭吧,你不需再忍,也不用再藏,不要壓著你的悲傷,別再積著那些眼淚……」
她揪緊他的衣,熱氣上湧。
「若我是鐵子正,如果我是鐵子正……」這是他這輩子,說過最矛盾的假設,他真希望,又如此不願意,自己就是那個男人,那個讓刀荼靡愛著,華渺渺著迷的,男人。
但那些字句,就這樣傾洩而出,毫無阻礙。
正確的,幾乎就像,他就是那個該死的,讓他萬分妒恨的傢伙。
即便如此,也甘心;若是如此,也情願。
「如果,我是鐵子正。」他嚥下嘴裡的苦澀,定定的啞聲重複,心疼的柔聲誘哄:「我會告訴你,你可以哭了……可以了……真的……」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渺渺戰慄著,濕氣滿佈,熱氣遍身。
「為你爸媽流淚……為你小妹流淚……」
眼好酸、好澀,某種熱燙,隨著他說的話,泉湧了出來,蓄在眼眶。
「為你自己,流些淚……」
心如此酸,那麼痛。
她顫抖不止,抬頭看向藍天,卻只覺眼前一片模糊,下一秒,眼眶裡,有東西湧出,滑下臉頰。
先是一滴,跟著是一行,然後再也停不下來。
那,是如此模糊的世界,教人傷心,卻也安慰。
渺渺將臉,重新埋在他肩頭,抖顫無聲哭泣,熱燙的淚,浸透了他的衣衫。
擁著懷裡的小女人,孔奇雲看著模糊不明的前方,更加收緊懷抱,只覺心疼。
「哭吧,沒事的,沒有關係……」
她嗚咽出聲,將他抓得更緊,然後慢慢從無聲啜泣,漸漸變成大聲哭號。
他始終抱著她,陪著她,任她哭濕了肩頭,用淚水和鼻涕,毀了他第三件衣服,第一件襯衫……
回到家,己近黃昏。
她哭紅了眼,時不時,淚就會掉下來,像是要將之前沒哭的份,一次補完。
他煮了稀飯給她吃,替她洗碗,幫她放洗澡水,替她拿浴巾和換洗衣物。
當她走進浴室時,聽到他離開的聲音,原以為他走了,淚又無聲的流,但幾分鐘後,門外又有活動的聲音。
半個小時後,他輕敲著門,要她出來。
她爬出浴缸,擦乾身體,穿好衣服,開門,只見他站在那裡,也洗過了澡,換了另一件衣服,手上拿著一條乾淨的毛巾。
他回家過,又來了,沒有將她一個人留下。
渺渺紅著眼,淚懸在眼睫。
他把毛巾擱到她頭上,替她擦拭濕透的發,然後拿來吹風機,將其吹乾。
十分鐘後,她全身乾爽又乾淨,只有眼眶和鼻頭,依然濕潤,泛紅。
她不應該這樣依賴他,但這個男人是如此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