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雲出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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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又也許,不是因為人多而煩燥,而是因為……

  唉,她也弄不清楚。

  溜到外面躲了一上午清靜,想到回去必然面對時漢庭的不悅神色,她就不愛往回走。這裡多好,有河有樹有鳥,鳥兒啁啾,樹茂葉翠,河麼……

  河裡什麼也沒有。

  護城河,這樣平靜,河水汨汨,流淌不息。

  再也不會出其不意地,將個活生生的人,送到面前來。

  那個寒冬臘月,多冷的天啊,大哥身上只有一件單衣,冰碴嶙嶙,硬得像河底的岩石,摸一下,寒氣直滲到骨子裡……

  彷彿身臨其境,感受到當時的森森冷意,她不由自主打個寒顫,趕快晃了晃頭,拒絕再回想。

  看看天,實在不早了,磨蹭再磨蹭,還是該回去了。

  慢吞吞踱在街上,左邊小攤看一看,右邊小攤站一站,整條街的小攤子都被她逛遍了,最後總算進了街尾客棧。

  「佟姑娘回來了?時進士上午就找您來著。」

  小二匆匆擦身而過,好心告知她。

  她認命地上樓,走到時漢庭房門口敲了敲門框,才一進門就見他陰沉著臉,真想……轉身就走啊。

  「你到哪裡去了?」

  果然又是訓斥開頭,她忍耐著,瞟向桌子上的茶壺,走了一上午,嗓子好幹。

  接下來十成十是說些:「明明知道這幾天很多人來,不幫忙招呼,還有閒心到外面亂走……」之類,她打算默默聽過就算,辯駁什麼的也不必,唉,她竟連話都不想和他說了。

  哪知時漢庭只是盯著她,神色有些奇怪,沉默良久也不出聲,讓她以為今天也許福星高照,說不定免她一番耳根折磨。

  正想說「沒事的話,我先回房了」,時漢庭終於開口:「你可知道,今天誰來了?」

  燭雁怔了下,「誰來了?」想一想,「我爹麼?」愛熱鬧的阿爹捺不住寂寞溜到京城來了?

  「是白大哥。」

  「哎?」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時漢庭接著冷淡道,「他說要接你去他那裡。」

  燭雁腦裡恍了恍:「大哥?」

  「你想問他現在怎麼樣,過得好不好是不是?」

  「唔……」

  「他很好,至少我看是相當不錯。輕裘玉帶,一身貴氣,比起在村裡,天壤之別。」

  燭雁瞧著時漢庭,他似是逐漸激動,冷冷哼著,「你說他家裡人來,尋了他回去,他還來幹什麼!接你過去?他嫌這裡簡陋,住不得嗎!他家裡有什麼大富大貴,架子抬得倒高,滿眼裡放不下人了!」

  「你在說些什麼?」燭雁皺眉,「大哥什麼時候來的,有沒有留話給我?」

  「留話?我看他明天也會來,還留什麼話。你要去就儘管跟他去,這裡廟小容不得大菩薩,我也不必多費一份心,整天追著你問去了哪裡,這麼久才回來……」

  「喝杯水罷。」

  一隻茶杯遞到眼前,止住時漢庭略帶怒氣的話,他愣了愣、不自覺接過。見燭雁也自倒了一杯喝下,淡淡道,「你總是這樣牽七扯八,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生什麼氣。你喝杯水冷靜一下,我先回房了。」

  「你……」

  燭雁說完,不再理他,轉身出房。

  時漢庭眼見著她出去,站了半晌,慢慢坐到椅上,兀自怒氣未平,喃喃撫額:「哈,我生什麼氣,我生什麼氣……」

  ※※※

  在椅子呆坐一陣,在床上呆躺一陣,心裡惱了半天,早知道不出去就好了,也不會見不到。

  大哥是胖了還是瘦了,在京城住得慣不慣,他家裡人待他好不好,每日裡做些什麼,這麼久,怎地連封信都沒有……

  當初大哥剛走時,她並不是很擔憂,沒來由信著他會來瞧她和爹,可是沒有,整一年都沒有。她也會想的,她也會生氣的,所以無聊時就去訓大黃,大黃現在一見她就怕,很蔫地縮在狗窩裡不出來,連耗子也不抓了。

  直到有一天,阿爹很難過很誇張地在她面前嗚咽,「到底不是咱們家的人……」她才驚悟,大哥本就並非斬不斷血脈的親人,他一去不回,也沒什麼奇怪。

  惱恨地半宿未眠,默念著「不回來就不回來,誰稀罕!」第二天一早,竟發現兩眼都腫了,恨恨地去敷眼睛,誰要為這種混蛋大哥哭!到銅鑼前查看眼瞼,忽然注意到自己淺淡未畫的眉,怔了半天,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下來……

  再也沒有人給她畫眉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也見不到了——

  「啊不想不想,都過去了。」深吸口氣,揉揉發燙的眼眶,才不要丟臉地又掉眼淚,「誰讓你接啊,混蛋大哥!」

  春夏交替,外面陽光明媚,客房裡卻蔭冷得待不得人。燭雁抱抱臂膀,決定到外面曬太陽。

  客棧旁邊有條小巷子,午後的陽光斜斜射進去,清靜無人,正是偷閒打盹的好地方。從店裡借了個竹椅拎到巷子裡,在陽光和陰影間找個恰當位置,既能沐浴到大半陽光,又不至曬到臉上。

  雙臂上舉,很滿足地伸個懶腰。手臂還沒放下,驀地被人從後攔腰拖起,她乍驚,剎那機變轉身,臂肘橫掃。那人卻極快,將她高高拋起,於是她頭暈眼花地跌下來,正被那人接在懷裡。

  頭頂輕輕溢出一聲笑,燭雁忘了掙扎:「大哥?」

  「嗯。」他應著,也不放下燭雁,就這樣抱著她,隨意坐進竹椅裡。

  燭雁掙一掙坐起來,側過身面對他,才一年沒見,卻像隔了不知多久,大哥的臉都有點陌生了,仔細認一認,看還識不識得。

  本以為見了會氣、會罵、甚至掉幾滴眼淚也說不定。

  但只是笑,你看著我笑,我看著你笑,白岫高高興興地瞧著她,她高高興興地瞧著白岫,胸腔裡快活得怦怦跳,想要拉著他轉幾圈,大叫幾聲,到街外瘋瘋地跑上一跑。

  這樣快樂,這樣快樂,連白岫抑不住湊近來親了一下也沒惱,反倒嘿地一聲笑出來,用力摟了摟他頸子,耳鬢挨著耳鬢蹭了又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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