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時,他們來了!方三郎與我們分批出戰,風沙吹得幾乎連人都看不見,天色一點亮度也沒有,我們都知道不對勁,退不了……阿奴,原來西玄陰兵是一支輕騎……不就是一支輕騎麼?怎麼……風雲變色了……我以為到地獄了……他們在我眼前肢離破碎了。如果不是定平及時拉我一把,今日我掉出的,不只是眼珠,而是徐家老二的頭顱……定平的手臂也為了救我斷了。等我清醒後,才知道所有出戰的徐家軍都死了。」
「二……二哥……」她渾身顫抖著。
徐長慕不動聲色地撫上徐烈風的背心,往徐四看去一眼。徐四冷靜地掃過她的白髮以及徐二不宜再受激烈情緒的眼,接下徐二的話頭,道:
「有大半殘缺的屍身都淹蓋在沙土之下。是我先痛醒過來,我覺得不對勁,天太黑了,我昏迷絕不只一時半刻,為何天不亮?我確定我沒有瞎,我挖了個坑,拖著二哥躲在裡頭,風沙一直在吹,我的理智告訴我,外頭一直有人在走動,只是我看不見,只要天不亮我絕不出去。過了許久,天才慢慢亮了起來,我這才背著二哥離開戰場。之後,遇上來邊關的長慕,就在他的安排下暫時在附近的民舍裡養傷。」她異常冷靜,沒有多餘的情緒陳述,讓說得激動的徐二與聽得淚流滿面的徐六都是一怔,一時回不過神來。好似一盆冷水潑在正在沸騰的熱水裡,情緒一時轉換不過來。
徐二先是回神了,他一激動這右眼更加模糊,模糊裡還映著阿奴的髮色。是呵,先前長慕就提過,都是些受重傷的人,情緒不易太過激動,尤其是阿奴……他從長慕嘴裡聽見阿奴似老人般的蒼老,震撼得一整夜無法言語。
滄海桑田,昔日在乎的,如今在他眼裡不過小事。只要活著的人,能夠繼續活下去就夠了。
他情緒平復後,輕輕撫著她銀白長髮,摸起來跟年輕人發感差不多,怎會弄成這樣呢?論南臨……她也該有一份的……論胥人,她的血統讓每個南臨人都該奉她為神的,怎麼到最後,卻變成這樣?
徐烈風有點受寵若驚,不敢動彈。她聽見徐二說道:
「沒有當下讓你知道我跟定平還活著,是因為長慕說你那時也在生死一線掙扎,若然情緒波動過大,恐怕極傷身子。」
徐烈風抹去眼淚,往徐長慕看去一眼,低聲道:「五哥都在為阿奴想的。」
徐二又道:
「哼,他們居然用子虛烏有的神人名義來害你,都是為皇位吧。你是三名皇子裡最有資格登上皇位的,如果陛下遺詔將你身份公開,並立你為繼任女帝,那兩人就與皇位絕緣了,所以他們用此法害死你,只是不知出計害你的人是大鳳陛下還是夏王?」
她聞言,輕聲道:
「不管是誰,對阿奴來說都已經沒什麼差別……」
徐二點頭。「說得好!不愧為徐家兒女!」他退疑一會兒,又撇過頭有些彆扭地說:「以往的事你都忘了吧……家裡人不是不喜歡你,只是有些不服氣,但,仔細想想,又與你何干呢……」
「那,咱們換回爹的姓吧?以後二哥替咱們家開枝散葉……再也不姓徐。」
徐二愣了一下,轉向徐長慕。
徐長慕淡定道:
「是啊,以後開枝散葉都靠二哥了。生十個、二十個都成,等你老了,說不得兒孫上百呢。」
徐二面部抽了一下。這開枝散葉聽起來怎麼像豬在做的事?以往他跟其他兄弟盼長慕開枝散葉就是用這語氣嗎?現在他來報復了?是不是太計較點了?
「是是。」徐烈風積極地說:「等二哥完全好了,咱們就好好替二哥挑挑,二哥愛什麼的咱們就去找!等明年就會有個白白胖胖的小二娃娃出來了!」
徐二想問她:你這麼急幹什麼?又不是趕投胎。但一見她的髮色,心頭一涼。
徐長慕起身,道:「二哥累了吧?瞧這一路趕的,要敘感情,睡足了吃飽了再說。阿奴,起來了。」
他一把要先拉起她,徐二忽地抓住她的手。
「二哥?」
「阿奴!」徐二盯著她,重重說道:「如果你自認是徐家老六,就給我好好活下去!現在在徐家裡,我說了算,你的父兄帶著徐姓而逝,我絕對要延續下去!這個徐姓曾令我們風光,也為我們帶來包袱、帶來死亡,但,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姓徐,還會出戰,你父兄都會出戰!我們的背後,是南臨!我們不能退!在聖旨來的前一天,你其他哥哥心裡隱有預感,你三哥忽然找我說了許多家裡事,我叫他住嘴,他也不肯,他突地提到你,說你是不是無辜了點,是不是下回回京與你說說話?這姓什麼很重要麼?如果能護住南臨百姓,那,就算沒有人知道是誰護的,他也是心甘情願的。或許,小周送降書後等於將南臨門戶大開,我們都急了,再也顧不得那些表面的事了。阿奴,你小時在京師,每回送京師好玩的東西上邊關給咱們時,信裡總是有意暗示我們要關心你,我們看了就煩,這兩年你只送邊關需要的東西,少提自己了,我們反而心生愧疚,呵,這就是……你想遠離了,我們卻開始發現還有個妹妹……」
「沒有……沒有……」徐烈風哽咽道:「阿奴是想……父兄不喜歡我……不必勉強……阿奴喜歡你們就夠了……二哥,二哥……」
徐長慕暗歎口氣,輕輕自她身後環住她,以免這兩人又要抱頭痛哭傷情傷身起來。
徐二假裝他是不流淚的男兒,任著濕意在面上風千。他疑惑半天,問道:
「長慕躲在阿奴後面做什麼?」
徐四平平答道:「他正抱著阿奴呢。」
「……哦……是麼?」徐二有些不自在,咳了一聲。「長慕,我累了,我想先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