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徐長慕是在威脅他不得將徐六身份說出去,他竟然還被虐地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威脅。他無比感激地看向徐六,輕聲道:
「多謝徐夫人記掛南臨,往昔方家子弟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夫人原諒。」語畢,隆重施禮。
徐烈風還以一揖,道:
「那些事,都是過往雲煙,我都忘了,請方將軍也一併忘了吧。」
這聲音又破又粗,氣質比以往內斂安靜,再無奪目光彩,方三郎內心好生愧疚。那日在學士館裡,她也是意氣風發啊,甚至是唯一能猜出徐長慕談西玄陰兵用意的南臨人。如果當年他能將心裡的不甘壓下來,無視他們劣民的身份,大力推舉徐家人才,勸陛下放徐六出京,是不是今日……又是另一番局面?
他又看了一眼她少年不該有的白髮,垂目沉思會兒,說道:
「眼下正在戰事,他國人民要進南臨難上加難,但據我所知,有些大魏醫者正等著出去,我從中安排一下,請他們為徐夫人診上一診,徐夫人現在看似健康,但,多幾個大夫看總是保險些。」他話一說完,就見一抹驚喜的流光自徐長慕眼底竄過。方三郎心一動,霍然明白,想留徐長慕就得討好徐六。
徐長慕要的也就是他能看穿這一點。什麼國仇家恨對他都不重要,只有一個阿奴,才是他心裡真真正正重要的人,要讓他全力相助南臨,方三郎就得將阿奴擺在任何人之上。他道:
「那就多謝方將軍了。」
「長慕兄、徐夫人,一塊進來吧!」他以軍師之禮待之,見徐長慕不拒,他心裡喜意更甚。
徐長慕忽道:「方將軍,過幾日,我二哥與四姐會趕來。他們在西玄陰兵手下存活下來,對將軍必有所助益。」方三郎先是一征,而後寬慰一笑,胸懷坦蕩說道:
「我多希望下一刻,長慕兄會告訴我,南臨徐家所有好漢都將歸來。」
徐長慕深深看他一眼,隨他入屋。
徐烈風停下腳步,又回頭看向遠方如墨的天空。天際彼端與此地日夜不同調,都沒人覺得異常嗎?她撫上她微微發痛的眉間,頓覺雙眼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吃力,必須撇開目光才有了舒解。
徐長慕轉過身,朝她伸出手。「阿奴?」
她上前握住他的溫緩,低聲問著:「五哥,邊關都是這麼陰冷嗎?」
徐長慕連忙摸上她的臉頰,觀望她的神情是否難受。前頭的方三郎沒有停步,他笑答著:「冬天了,自然是冷的。」
「那小周國的……黑夜是我們的白天嗎?」
方三郎頓時止步,回頭看著她的白髮,面露古怪。「徐夫人,這怎麼可能呢?小周國與我們日夜相同啊。」忽然間,徐長慕想起她的胥人血統,她的天生強悍五感。一個人眼強至此,可以說是有第三隻眼輔助了……他拉著她反走出屋子,瞇眼望著一望無際的白雲藍天。他轉向徐烈風,不放開她的手,問道:
「阿奴,剛才你看見了什麼?」
「捷報?」蕭元夏難掩心喜,略略激動自龍椅起身。「好!很好!方將軍果然不負朕的期待。史人你快把詳細情形說給聯聽。」
跪在雙下的年輕男子沒有姓名,只有史人這個職稱。南臨有官營的史學院,每個出來的學子,先分派到各地記載南臨大小民情,直至三年磨練結束後,史人可自行選擇一生將要記載的南臨對象。
眼下這史人就是派至戰場,將他眼睛所看見的一切全都記錄下來。他此刻眉飛色舞道:
「陛下,自方將軍重用南臨長慕後,初時戰事未有起色,南臨西玄交戰仍是損兵折將,但方將軍力排眾議,尊南臨長慕為軍師,照他佈局所力,到了第六次,他與徐夫人再次隨軍出征,大破西玄陰兵,取下陰間將軍頭顱,贏得首次戰役!」史人至今仍然感到當時沖天的震撼。有些細節,他不太敢當著眾臣面前說出,他曾偶爾聽見徐長慕對方三郎提及給他六次,三次被動,三次主動出擊,第六次才是真正的對戰……
那代表什麼?前面五次全是南臨長慕一步步的實驗,前五次出戰的軍兵都是為南臨長慕的實驗而犧牲。可是,不管南臨長慕有沒有這五次的實驗,戰還是要打的,到最後別說連個兵,只怕連南臨都留不住,在南臨長慕出現前,每一戰出征的將士幾乎沒有一個回來。
他不敢當眾將這段秘史說出來,怕有心謀害徐家的官員藉機趕盡殺絕,幾年前那個徐六被害,史學院的夫子都懷疑是皇室下的暗手。所以……就算違背史人的宗旨,他也不能說出另一個秘密來。
蕭元夏心裡甚是激烈。「徐長慕麼?他……不計前嫌,大破西玄陰兵麼?果然是徐家子弟。」這人才,必要留住!南臨首要禍患,就是這不可捉摸的西玄陰兵,只要能破了它,南臨就能與西玄實戰實打,生機大增!這些時日來他日夜憂心忽地落了底,他年輕的面容終於有了笑意。
「史人,你再多說說。」
「是。」史人仍是歡天喜地,他道:「南臨長慕與徐夫人在第四次就開始隨軍出戰,但南臨長慕面目太過……太過俊美,如果出戰只怕連自家軍人都忍不住盯著,這是徐夫人說的,於是徐夫人主張替他在面上繪上油彩。」
殿上朝官喜氣洋洋,聽得此事,皆是垂目低笑。蕭元夏也沒阻止他們,徐長慕的相貌他是看過的,確實過於貌俊美麗,要讓西玄人得見是這般雅致相貌的人毀去西玄傳奇,只怕都要捶胸頓足了,烈風她……向崇拜她五哥,深信她五哥必有一展長才的一日,現在她是不是能……稍稍瞑目些了?
他心裡微微發軟,笑道:
「這位徐夫人真真有趣。她是南臨人麼?南臨女子多文弱,居然不畏懼上戰場,若然它日班師回朝,朕定要見見這名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