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是南臨人,陰間將軍的頭就是她親手砍下,大破西玄布下的陰間道。她……」史人猶豫一會兒,又忍不住把當日尾隨所目暗的景象說出來。「臣在第六次對隨軍出征,當時白參如黑夜,飛沙走石,陰風四起,明明眼前沒有敵軍,但徐夫人她好像……看得見那些陰兵守在何處,她的血落在四方時,臣……錯覺,她鮮血流過之處,天色依稀亮了些,沒有那麼陰冷了。」
蕭元夏聞言,驀地想起雲山洞壁裡的壁畫,那個身著戰袍的女子,滿身鮮血流洩至地引來光明,在她身前是西玄陰兵,下一幕卻只剩白骨,那白骨就是戰敗的陰兵了?神師都解讀錯了?神人不是來收天下江山,而是來毀去塗炭生靈的陰兵麼?
……太晚了!太晚了!他深吸口氣,只覺心肺都在劇烈疼痛。那一日,他跪在殿外求父皇成全他與烈風,那樣的雷雨……確實是在說國之不祥啊!
不祥在於出了蕭金鳳這個為皇位不惜害死自己妹妹的皇女;不祥在於他這個容易被欺騙的皇子!甚至,不祥在於年邁的父皇只想保全小女兒,而眼裡沒有南臨了。
「這麼說來,這女子是南臨長慕的眼睛啊。」蕭元夏微笑道:「徐長慕依她所見,領兵佈陣,這才有今日捷報,真可以說是夫唱婦隨。」
「正是。」史人笑道:「在軍中,徐夫人的地位與南臨長慕相當,沒人敢得罪,只是……」
「只是?」蕭元夏笑意盈盈。偶爾聽這些夫唱婦隨的事跡也不錯。
史人略略惋惜。「徐夫人髮色異於常人,大魏大夫雖說是無礙,但總是令人心驚,邊關一帶,稱徐長慕為南臨長慕,徐夫人為南臨阿奴,請陛下首肯,將來史官統整時,將徐夫人改為南臨阿奴……」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本是站著的陛下,失魂似的落坐在龍椅上,同時殿上一聲輕響,他回頭一看,是朝臣余廷顯手裡的象笏落了地。
他……沒有說溜嘴吧!徐夫人本名徐烈風,阿奴是新起的名字,不是嗎?
「……阿奴……」恍惚間,他眼前出現那個垂死的白髮姑娘……她沒死麼?努力地活了下來嗎?胥人保佑!父皇保佑!他……
他心裡既是喜悅又酸澀。現在,她與守護她的徐五在一塊麼?原來到最後,守在南臨走不得的是他。
「臣稟陛下!」羅國丈道:「若是史人說得正確,這位徐夫人的眼跟血彌足珍貴,老臣斗膽,它日南臨軍兵班師回朝之際,務必要留住徐阿奴,以防它日西玄又生陰間將軍!」
蕭元夏猛然回神,掩飾狠意地掃過階下的老人。留住?是想扣住她吧!他們一起害死烈風,如今他居然還想再害一次?他想害幾次才夠!
「臣也斗膽——」余廷顯抬起手裡象笏,跨前一步,垂首道:「據臣知徐長慕本是各國拉攏的學士,如今相助南臨,那就是丟了學士之名,他與妻子替南臨挽回生機,實是南臨恩人,將來扣他妻子在京師,這不是教各國嘲笑嗎?」
老國丈瞇眼。「余大人此言甚差。說扣未免太難聽,將來陛下賞賜不斷,留他們在京師榮華一生,他們怎會不願?更甚者,徐長慕本是徐家之子,接替徐家未完的守護,並無不妥之處。」這姓余的,本是與方、羅兩家十分友好,這一年卻是有意無意保持距離了。
余延顯狀似不敢吭聲地回位,像笏舉起,掩去他若有似無得意地笑。審時度勢是他的專長,他怎會不知此刻陛下心中所傾?羅國丈怕是提早完蛋了!
「臣有事起稟。」有臣子道:「此次捷報,全因陛下識人清明,固然徐五長慕有功,但,方三郎為將,若然不是方三郎苦守邊關,又豈有今日結果?」
方家的老臣在旁滿意地捋鬍笑著。
高殿之上的蕭元夏不動聲色將這些人一一記了下來,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史人身上,眼裡微地柔和,彷彿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你還有事要說麼?」
「臣請求,請陛下賜臣史徐之名,臣將窮盡一生記載胥人徐家所有的事跡。」
「哦?你已滿三年了嗎?好!朕就賜你史徐之名,一世記載南臨胥人徐家的所有事跡,不可遺漏一事。你傳聯口諭,南臨長慕與南臨阿奴,無愧胥人姓氏,朕因此感恩感激。三百年來,南臨君王與胥人徐家一向君臣和諧,從不互疑,或許,曾中有斷過,令得胥人受了無法彌補的天大委屈,但自朕為始,不管胥人體內流了什麼血,膚要重拾彼此信賴,絕不讓後世南臨有愧於徐家!」
一年後,南臨長慕隨軍回朝,南臨帝王親自接過幾乎被染全紅的白色戰袍。他小心翼翼地撫過上面早已乾涸的血跡,聽著徐長慕淡淡說道:
「徐家人只著白色戰袍上戰場,就是要君王能看見將士流的鮮血,但盼君王重視邊關兄弟,不再被謊言所欺,此是真正胥人心聲,徐長慕代為轉述。」
「聯必記取教訓,時刻以浴血戰袍為戒,不管有多少人利益熏心再欺騙朕來害徐家,朕也絕不再輕信。朕寧願盲目信徐家,也不會動徐家半分,一次教訓足矣。」蕭元夏心知她不會出現在朝上,他想見她卻也不敢見她。「徐五,徐六曾道你是天上飛鷹,如今你不願受官職,朕可允你一個願望,你好好想想。」
「那便讓南臨,廢了男子成人禮吧。」徐長慕道。
蕭元夏一怔。就這個?他仔仔細細打量這貌似妖精的男子,徐長慕雖是長了數歲卻比當年更要秀俊幾分,難怪烈風會在他面上塗上油彩。
想來,要不是這男子心意夠堅定,至今身邊也不會只有一個徐夫人。當日,他救下烈風,讓烈風撐下去,怕是費了不少苦心,這苦心裡又佔了多少愛情?烈風她……會不會受了委屈,得了一個愛情少於親情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