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亦然。
一想到那樣的太儀,難以名狀的恐懼充滿了他整個人。
她說什麼也沒有了……而她看著他的眼神,確實是什麼也沒了,連他都映不出來。
從那天開始,他的心再也沒有平靜過。
「主公只是不曾為救人停留,不習慣罷了。」房術換個比較婉轉的說法。
「所以你也認為孤遺落她是錯的?」
房術以沉默代表回答。
事實上,他們所有的人都忘了太儀。
「那要看主公認為那人重不重要。」孫丑於是接了下去。
「重要又如何?孤仍是忘了。」
從佾江之戰,他便忘了如何保護人。
救不了恩重如山的敖戎的那一刻起,他告訴自己,再也不要救人了,不要需要他回顧的軟弱部將,也不要保護任何主將。
他自己做主帥,沒人能動得了他,他訓練的部將,也無人能敵。
已經有好久,他沒去細數過失去的人。
如今只是一個俘虜,他惦記著,又像失去敖戎那般煎熬。
「明明想著不要再背上這些沉重的包袱,結果不知不覺間,怎麼又攬了一身?莫不是孤太愚蠢,還是從沒放下過?」
「我今天才知道主公對主上如此情深意重。」在一旁不知道聽了多久的伏悉突然開口。
仲骸銳利的眸光射向他。
「難道不是?」伏悉有些奇怪的問。
他聽了很久,主公會如此在乎主上的幾句話,不正代表主上對他而言很重要?
或許他現在沒有放在心頭惦記著的姑娘,但是以前有過,也瞭解那種因為一個人的話而心念搖擺的不安定感啊!
「你是說孤心裡有她?」仲骸輕柔的問,眉眼間儘是訕然。
「像主上這種似火又似冰的女人,很少有男人不愛。」伏悉純粹以男人的角度來看。
「她只是顆棋子。」俊臉一凝,他比較像是說給自己聽。
「那麼主公該在意這顆棋子擺在哪兒,而非她還在不在。」孫丑說出看法,「只要主公一聲令下,我便派刺客去殺了主上,打破僵局。」
仲骸想也不想,厲聲喝道:「不行!」
「那麼答案不是出來了?」房術淺笑,「主公知道什麼最難?」
「什麼?」仲骸問,神情震懾。
「我以為,『承認』難。」房術拾起馬鞭,開始移動地圖上的佈局,「承認失敗很難,承認作了愚蠢的決定很難,承認一無所有很難,承認自己不願被人發現的事很難,承認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很難,承認自己否認的事也很難,對自己承認最難。」
仲骸一窒,瞪著房術,彷彿他當眾拆穿了自己最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過,承認卻能夠換來前進的動力,我認為有些承認應該及早確定才對。」房術將新的部署展現在其它人的面前,「其實主公不過就是愛上了她而已。」
仲骸雙手握拳,太陽穴上的青筋暴露,幾度張嘴想反駁,話卻梗在喉頭,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想否認什麼,好像就跟房術說的一樣,只是不願承認而已。
只是不願承認……
「不如咱們就心照不宣,當作主公已經承認好了。」伏悉的心思已在新的地圖局勢上。
仲骸修長的指頭有規律的打著拍子,儘管臉色難看,卻不再否認。
「那麼要討論新的佈局了嗎?」孫丑故作客氣的問。
「知道厲氏的兵力配置了嗎?」提起戰事,仲骸的神情變得嚴肅。
「極陽宮內六千,沛顛三萬,其餘都留在臨浪。」
「太棒了,臨浪那裡,咱們也管不著,這些兵力足夠應付。」伏悉非常樂觀。
「戰氏呢?」
「還在探。」
「連宮中有多少人都探不出來?」
「宰父治為人謹慎。」
「那就依照原本的計劃,還是以戰慈為主要攻擊目標。」
「放棄主上?」
「戰慈和厲坎陽不是在一起嗎?」仲骸取過馬鞭,指著極陽宮的前半,放上戰氏和厲氏的小旗子。「危險的是面對極陽宮南面的戰家軍,他們離極陽宮太近,這就是宰父治胸有成竹的原因,他可以等,也可以調些兵力過來幫忙,甚至可以藉機多調一些,等到擊潰我軍後,也能一舉擊潰厲坎陽,而臨浪的軍隊……」他推開另一張天朝地圖上臨浪部分的厲家軍,「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主公說的很對,那咱們要立刻封鎖扶風上少陰的路,讓宰父治無法調兵嗎?」伏悉問。
「宰父治最喜歡將計就計,這一步,他一定早就算到了。」仲骸掐著下顎。
「我可以說服他別調兵,別幫厲坎陽。」房術提議。
「孤明白你對遊說有信心,但是守城是孤最弱的事,此刻重守過攻,需要你留下。」
「為何不直接出兵扶風?」伏悉又問。
「可以,但得趕在宰父治調兵之前,現在你認為是咱們的傳令兵快些,還是控制了入口的宰父治快些?」孫丑反問。
「唔……確實有難度。」況且宰父治可能早就行動了。
「孫丑,你怎麼說?」仲骸修長的雙腿從椅子上放下,蹺起二郎腿,姿態狂妄霸氣。
「智冠天下宰父治,我早想會一會。」孫丑哼笑,解開披風。
房術瞥了眼,失笑的搖頭,「多年沒看見披風和斗笠下的孫丑了。」
看來是打算用那一計了。
仲骸甩了下馬鞭,作出決定,「那麼宰父治是『你』的。」
除去披風和斗笠,一個艷絕天下的姑娘出現在不知情的部將訝異的眼底。
孫丑是女人的事,世間只有仲骸和房術知曉。
「是。」她說話的聲音還是沙啞難聽,眼裡閃著精光,決定祭出不到最後關頭不使出的招數——美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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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主公不過就是愛上了她而已……
仲骸走到最能眺望極陽宮前半部的宮牆上。
雪下得像雨,所以很冷,冷得像那天的佾江。
再也喚不回重要的人的一天。
「主公在想什麼?」房術走到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