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打火隊一樣,哪裡有火哪裡滅,卻逮不著起火的真正原因。
加上因為是新官,地方上很多和前任有關係,或者等著攀關係圖便利的富商和府尹之下的官員幾乎日日上門,都快踏平他家的門檻了。
對貪腐之事有過不好的經驗和印象,如今坐上從三品府尹之位,位高權大的雷觀月雖然一開始不予理會,但很快便嘗到苦頭——原本打算推行的政策受到那些企圖行賄於他,卻被他拒絕的有力人士阻擾,遲遲無法進行。
於是原本脾性就不算特別好,經過廉欺世的食療湯調養和離開烏煙瘴氣的長安後,體力比以前好上許多,也漸漸冒出黑髮的雷觀月,近來異常煩躁。
「可惡!」重重合上送來的報告,雷觀月低咒了聲。
前些日子集市的酒肆行因夜盜引起惡火,火勢因酒和風勢助長,加上天干物燥,沒有多久便波及鄰近的屋舍,又在深夜,救火的反應慢了些,造成不少人員傷亡和財產的損失。現在是開始重建的重要時刻,偏偏重建屋舍所需的木材送不到災民手上,集市附近的木工師傅也集體拒絕替災民重建屋舍。
雷觀月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因為木工商會曾經有人來拜訪過他,反被他給「請」了回去。
「還在煩集市的事?」送來熱湯的廉欺世問。
雷觀月擠眉弄眼地訕笑,「長青坊的木工突然全都消失了,你說好不好笑?」
「要說好笑當然也挺好笑的。」見丈夫不贊同地皺起眉,廉欺世繼續說。「明明都是大人了,卻還玩這種小孩子才會玩的幼稚把戲,確實挺好笑的啊。」
雷觀月撤了撇嘴,埋怨道:「這是個擁有一堆披著大人外皮的小鬼大行其道的社會。」
廉欺世笑呵呵地拍拍他的頭,「放心啦!嗯……不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嗎——危機就是轉機。」
「鳳翔最大的木工商會抵制我,木材供應商因為害怕木工商會的勢力,各個都是怕事的縮頭烏龜,還有前任貪污成性的府尹留下的爛攤子要收,以及一堆習慣靠銀兩來買通關係貪圖方便的幼稚傢伙……」雷觀月一一數給她聽,沒發現自己的語氣就像個在外頭受氣回家找人抱怨,最後下了個自暴自棄的結論,「我還真看不到轉機在哪兒。」
廉欺世做出苦思的表情,未來得及答腔,嚴長風便先出現在門外。
「大人,有位自稱是藺千禧的公子在前廳,您要見他嗎?」自從雷觀月當上府尹後,嚴長風的稱謂就從「爺」改成「大人」。
「藺千禧?」雷觀月想了下這個熟悉名字的主人。
啊,主事藺城的那個傢伙,幾乎可以說是君臨鳳翔夜晚的帝王。
「送他回去,反正也不會是別的事——」
「別忘了危機就是轉機啊。」雷觀月的話被妻子給打斷,只見廉欺世舉起碗,把湯悉數灌進丈夫嘴裡。
雷觀月差點嗆到,忍不住咄道:「你再多來幾次是會死人的!」
「呵呵。」廉欺世輕笑,「既然你還沒死,就快點想辦法幫幫那些歷劫歸來的災民吧,想必你現在和他們有同樣的立場和想法了。」
「你用這種會嗆死人的方法餵我喝湯,就只為了讓我和那些災民感同身受?」雷觀月高高挑起眉。
「哎呀,你挺聰明的嘛!想來要解決這點『小事』對你而言不是『不能為』,而是『不願為』而己,對吧!」廉欺世人畜無害的笑著,然後收拾湯碗,轉身愉快地離開。
雷觀月簡直不可思議,最後想想,他娶來的女人本就不是個正常人,有各種行為都不奇怪,於是揮了揮手,對嚴長風說:「讓他進來吧。」
也許正是因為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才會遲遲不肯拉下自尊向那些人低頭,如果今天是他處在沒有遮風避雨、連養活自己都有困難的處境下,自尊這種東西值多少?
這個問題似乎很輕易可以解開,答案就是「忍辱負重」四個字。
只是這次,他必須快點,以免像他祖母那時侯一樣來不及;雖然做的是討厭的事,世道如此,他也只能選擇暫時隨波逐流了。在他管理鳳翔的歲月裡,定要設法改善這種惡習,即使只有鳳翔也好,即使慢慢來也好,她想告訴他的,要他停下來仔細想想的,應該就是這些吧。
那麼首先,就從眼前這個帶著一身香氣,眼神邪魅的男人開始了。
漸漸習慣在他人面前摘除面具和帷帽,雷觀月迎上藺千禧的目光時並沒有不自在,但神情慎重,率先開口道:「我的身體無法接觸日光,屋子裡這麼昏暗還請藺爺見諒。」
「無妨。雷大人,先容藺某送上遲來的祝賀,恭喜雷大人成為鳳翔的父母官,殷切盼望雷大人能為鳳翔帶來一番新氣象。」說這些話時,原本抿著絲絲笑意的藺千禧一改精明的探試,露出雷觀月上任以來看到不想再看的商人嘴臉。
啊,對了,他以前也曾是個商人,所以藺千禧的這種表情看起來就像在嘲弄他一樣;因為他以前也用過這樣的表情,說著口是心非的話,暗地裡嘲弄人。
雙手交疊在案上,雷觀月有禮卻略顯冷淡開口:「藺爺客氣了,請坐。不知藺爺有無偏好的茶和茶點,我差人去準備。」
在雷觀月審視自己之前,藺千禧已經徹底打量過他。
雷觀月坐上風翔府尹之位已經一個月,由於人脈廣,且在藺城走動的大人物不少,早在雷觀月上任之前,他已有耳聞。
雖然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做他這一途的……不,或者說任何口袋裡有幾個銅錢的都會注意執政者的動向,要瞭解他們的作風,知道他們喜歡什麼,如何逢迎討好,才不會馬屁不成拍到馬腿,這些都是他們注意的重點。
藺千禧是聰明人,他不像那些一聽見新官上任就趕著來拍馬屁的人,反而先花了一個月觀察雷觀月的作為,認為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才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