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滿人從前生活在關外,以騎馬遊獵為生,」他低聲道,「剃頭只是為了避免在飛奔時前面的頭髮遮住眼睛,結辮亦是為了方便,而且,晚上露宿之時,辮子還可以纏脖作枕。」
原來如此,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假如,我們滿人像漢人一樣,佔有魚米之鄉,我們也能梳漂亮的髮髻,何必結這麻煩的辮子?」他的聲音裡有一種忿忿不平,亦有一絲心酸,「其實,我也知道像薛瑜那樣白衣如雲是比較好看,但我們終究是馬背上的一族,無法做翩翩佳公子……」
話一出口,他驚覺自己居然嫉妒起薛瑜!是單純嫉妒對方的白衣翩翩嗎?恐怕沒那麼簡單……
曾經的馬上生活讓他何其自豪,現在卻是不堪回首似的。她的評價真那麼重要?抑或她在自己心中變得重要?
盤雲姿此刻完全沒能理解他胸中的跌宕起伏,以為只是自己的一時多嘴令他不快,想盡力讓氣氛回暖。
「貝勒爺,你看——」她攤開掌心,繼續她的話題,「我做了一個穗子,繫在發尾,一定漂亮。」
他一怔,藉著燈光往她手中望去,只見有一條深紅的穗結,絲線編成,精巧可愛。
「這是特地……為我做的?」舒澤詫異。一直以來,她待在自己身邊,雖然盡心竭力,但終究出於被迫,這是頭一次,她主動為他,而且只為他一人。
此刻,他只覺得有股暖流迂迴在心,就像整個人泡在溫泉水中,全身都暢快地舒展開來。
方纔的鬱悶,已煙消雲散。
盤雲姿淺笑地點了下頭,柔荑繞到他背後,輕結長穗。
他的目光自鏡中凝視著她,覺得背心癢癢的,有種曖昧難言的滋味,此時此刻蜿蜒而行。
他忽然有一絲貪念,希望這樣的親暱舉動能一直繼續,直到天荒地老。
「為什麼忽然想要替我做穗子?」舒澤忍不住問。
為什麼?因為就要分別了吧?盤雲姿暗忖邂逅薛瑜,意味著即將與妹妹若水重逢,她不久將會悄悄離開貝勒府,去完成義父未盡的心願……但她不會忘記,在這落難的日子裡,曾經遇到一個好心的男子,給了她片刻的安寧。
雖然處於敵對陣營,但她對舒澤,還是萬分感激的。她也很喜歡跟他聊天,一邊做著手中的活,一邊悠悠閒言碎語,就算觀念不同,也頗有樂趣。
這個穗子,就當是臨別禮物吧。
「奴婢替貝勒效勞還需要原因嗎?」但心中這些話不能說,她只能如此回答,「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他狐疑地盯著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忽然門被砰然撞開,玉福晉邁了進來,箭一般的銳利目光投射在他倆身上。
「還沒行禮呢,就卿卿我我了?」
「瞎說什麼?」舒澤皺眉,「雲兒在替我結辮。」
皺眉是因為心虛嗎?他不確定。但兩人之間的清白,他必須申明,為了她的名聲。
「結什麼辮?分明是狐狸精存心勾引男人!」玉福晉插腰罵道。
盤雲姿臉一紅,連忙退到一旁,不想徒生是非。
「放尊重點!」舒澤瞪著妻子,「別失了自己的身份!」
這又是個第一次,他為了一個丫鬟跟妻子爭吵,為了盤雲姿,他似乎嘗試了許多前所未見的第一次。
「失什麼身份?」玉福晉抬高語凋,「我丈夫都快沒了,我還怕失身份?真沒想到,這小蹄子長相不怎麼樣,引誘男人的功夫倒是一流!什麼時候得手的?說!」
她逼近盤雲姿,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咄咄逼人。
「放手!」舒澤立刻護在不知所措的她面前,拍掉妻子的手,「無理敬鬧,看看你,像什麼話?」
雖然總是與妻子爭吵,但他從不會動粗——他失控了,一心只想著護住小雲兒。
「無理取鬧?」玉福晉神色更加憤慨,「別以為我是瞎子!每一次,只要她使一個眼色,你就乖乖聽她的,甚至可以忍住脾氣,不跟我爭吵!你要真對她沒意思,那天就該當面拒絕王爺,為什麼你不?」
真是如此嗎?盤雲姿愣住,難以置信地看向舒澤。不……以她這樣的平凡相貌,斷不可能得到他的垂青,福晉一定是被嫉妒沖昏了頭。
福晉是在怪她那天講述佛經故事搶了風頭吧?王爺親自下旨,的確會威脅到身為妻子的地位,但無論如何,舒澤會喜歡上她……她覺得是件極其荒謬的事。
「我告訴你」玉福晉指著盤雲姿的臉,狠狠道,「你休想得逞!就算跟你同歸於盡,我也不會讓你奪走我的丈夫!」
尖厲的指甲一把抓過來,眼看就要劃破盤雲姿柔嫩的臉龐,一旁的舒澤再也按捺不住,「啪」一掌甩在玉輻晉臉上。
這聲驟響,讓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舒澤目己,也對方纔的情不自禁感到錯愕。
「你打我?」玉福晉頓時淚如泉湧,「從小到大,你沒這樣對待過我,為了一個丫頭,你……你……等著瞧!」
她嚎啕的轉身狂奔出房間,踉蹌之中,花盆底鞋落下了一隻,遺失在牆角。
盤雲姿呆呆地站立在原地,像是沒弄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一般,眼前的畫面像是送遲的書信,過了片刻,才映入她的腦海。而待一切清晰起來之後,她感到身子一軟,撐在桌角,幾乎摔倒。
「你沒事吧?」舒澤立刻扶住她,複雜的神色煎熬片刻,他忽然道出令她更為吃驚的話語,「明兒我就送你到薛府。」
「什麼?」盤雲姿懷疑自己聽錯了。
「送你回到薛瑜的身邊,不是你一直嚮往的嗎?」他臉上乍現澀笑,「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再待在這兒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擔心玉福晉危及她的安全,還是怕她真的破壞自己的婚姻?為什麼要急著送她走?
盤雲姿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在方纔的一刻舒澤才下的,在玉福晉的厲甲就要劃傷她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