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嗎?」她問。
仲孫襲面向前方,卻用眼角餘光打量著她,想摟著她的肩給她一點安慰,可是他很清楚她需要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已經走遠了的人。
「對不起,是我帶回這樣的消息,卻沒有一起跟著去。」他忍不住又道歉。
馮京蓮卻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地盯著遠方。
仲孫襲猜想,她是在等雍震日回頭。只要一眼就好,她一定會把那一眼深深刻進心底。
這兩個人之間的羈絆,是從小開始的。
無論他背著睡著的馮京蓮回家幾次,或是在她肚子餓時買多少她想吃的東西,只要雍震日一出現,她便會立刻追著他跑。雖然她嘴裡總喊著要打敗雍震日,但是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能解釋的。
他也曾想過,如果當初師父是要他去找那個打傷了武館門生的小霸王就好了,他會比雍震日早一步碰上她,她也會追著自己跑,那麼一心一意,眼裡只容得下那道背影的追著他。
「小京,將來無論你需要什麼幫忙,都可以跟我說,好嗎?」他提高嗓音,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原本他是想走到她面前,可一想到她的眼裡仍然不會出現自己的身影,他便卻步了。
「……嗯。」她的回答可以聽出心不在焉。
仲孫襲無奈的笑了,轉身離開。
不會有人送他……或者說他最希望的人不會送他。這是懲罰,是他帶走了她最重要的人的懲罰。
馮京蓮是那麼的專心一意,以至於完全沒有注意到仲孫襲離開。
他才剛走,她已經望穿秋水地思念著他了。
「摸著你的心,告訴我你感覺到什麼?」仲孫襲離開後不久,雍玉鼎來到她身側,如是問。
「……心跳?」馮京蓮不是很確定師父想問什麼,卻很樂意現在有個人來讓她分心,讓她不要感覺那麼痛。
「每個人都以為心是最重要的臟腑,人們說的快樂啦、悲傷啦,歡喜和痛苦之類的感受,似乎都因為有心才得以成就的,所以心死了,人就算死了。」
馮京蓮猶豫地看著雍玉鼎,對他的話似懂非懂。
師父究竟是贊成這種說法還是另有想法?她實在不懂。
雍玉鼎看出她的迷惘,伸手指著雍震日他們漸漸遠離的身影。
「看看他們,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背影。」這次她很確定。
「你不覺得他們的背影非常挺直,彷彿對未來無所畏懼嗎?」
「無所畏懼……」她喃喃重複著,心裡更是迷惘。
「所有人都擁有心,除非離開這個塵世,否則大家都能用心去感受身邊人事物帶來的感受,但是靈魂就不同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堅持自己的正道,走下去的勇敢靈魂。
「做人,是要抬頭挺胸的,而他們則是連靈魂都挺得老直啊!」
聽了雍玉鼎的話,馮京蓮沒有感到寬慰,反而更加困惑——他們的未來沒有畏懼了,那她的呢?
第6章(1)
武周·大足元年秋末
如果會心痛,是因為靈魂不夠強韌。
這是師父最後告訴她的話,之後她進京,為了要更快得到他們的消息,她入了宮,成為一個小小的宮女。
不顧一入宮門深似海,她只是想要知道他過得好不好,無論她寫了多少封信,卻一直等不到他回音的日子,她已經受夠了。
進到宮中後,他們的消息並沒有想像中的多,但比起在家鄉時要來得令她滿足。她日日盼著那幾句從旁人口中得來的隻字片語,聽到他們建下奇功,聽他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慢慢升上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再從昭武校尉升至五品上的定遠將軍。
每當他升一個官階,她便開心好久,如果能從仲孫襲口中聽見他們的消息,她更開心,若是拿到他親筆寫的信,更是樂得好幾天都睡不著,趁著空閒的時候,一看再看,怕被人搶走般小心翼翼的。
宮中的生活,就在她引頸企盼下轉眼過了九個月。
「京蓮,你今天好像非常高興。」同一房的宮女發現馮京蓮臉上過於燦爛的笑容。
「是啊!像可以吃得飽飽的那樣高興!」長時間生活在都是女人的環境裡,馮京蓮的舉止儀態看起來已經有女人的樣,偶爾沒當差時才會恢復大剌剌直率的說話方式。
在宮裡不能像在家裡想吃什麼或者吃多飽都行,當差時如果身上帶著食物的味道,一個弄不好可是會殺頭的,所以忌諱吃的東西也不少,魚蝦、蒜韭都在其中,也只能吃八分飽,以免不小心在皇上面前打嗝,那可是大不敬的事。
說來,她也真佩服自己能夠忍受這樣的生活。無論如何都要吃飽,可是她的人生目標。
「心情好沒啥不對,但你可要當心點,今天輪你到太平公主那兒當差,近來公主為事煩心,如果你表現得太開心,可是會惹來麻煩的。」比她早進宮一個月的宮女叮嚀著。
「我知道了,謝謝姊姊提醒。」當差的時日久了,她也知道該如何看人臉色,何時嘴甜點奉承幾句。「對了,姊姊知道定遠將軍何時回京嗎?」
「嗯……年底前吧。聽說皇上這次要封他為宣威將軍,而且要親自召見他。」那名宮女用食指點著唇,回想從其他人那兒聽來的消息。
「嗯、嗯。」馮京蓮應了兩聲,看起來更加歡喜。
她正是為了這件事高興的,如今確定這不是空穴來風的消息,她簡直開心到要飛上天了!
一定要及早打聽出確定的日子是哪天,到時候好和其他姊姊調班,她非見上雍震日一面不可!
馮京蓮和同房的宮女在中途分開,獨自一人前往太平公主的寢宮。
每年太平公主都會有一段時間進宮陪伴她的母親,也就是當今聖上武帝。雖然她擁有自己的家僕,但武帝極為疼寵這個小女兒,派了不少宮女到太平公主的寢宮去服侍她。
馮京蓮的工作基本上是灑掃之類的雜事,替公主換穿衣裳的事則由帶進宮中的家僕負責,她可說是不會和公主面對面說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