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蔚,不要吃。」還沒碰到嘴,貴媛安竟然這麼說。貴蔚一怔,然後發現這起碼容下千人的宴廳,居然一點聲響都沒有。
大家都在注視著貴媛安。大家甚至都知道,這難堪,是貴媛安故意給的。
而貴媛安卻不怕這沉重,他對單胡說:「那麼腥的翅,你敢讓宜國堂端上桌宴客?東知院,嫁娶乃人生大事,你的誠意與禮數實在太單薄了。」
她的丈夫哼笑。「我想是貴都堂心裡難過,吃什麼都不入味吧!」頓了一下,又道:「這樣吧!為了討好我們親家,貴都堂喜歡吃什麼菜,說,我讓宜國堂準備去。準備得不好,我上奏把這管事的給罷了。」
貴蔚好緊張,這場面怎麼會搞成這樣?
貴緩安說:「川燙雲片。」所謂雲片,就是片得極薄的梅花肉,因為那紋理美如流雲,因此有雲片的美稱。貴蔚知道,那是貴媛安很愛吃的一道菜。
「可以。」她的丈夫大聲吩咐。「快去準備。」
宜國堂很快將此菜呈上,卻還是換來了貴媛安的不滿與挑剔。
貴蔚聽到筷子重重擱下的聲音。
「請問貴都堂,又是哪兒不滿意?」她丈夫的聲音很僵。「您才嘗了口醬油,就擱下筷子了?分明要給人難看。」
「這是生抽。雲片要老抽才好吃。」貴媛安嗤笑。「東知院,你的誠意真只有如此,我怎安心將蔚蔚交給你?」
「你——」單胡氣到說不出話來。
「媛安——」朱麗氏也出聲制止。
貴媛安仍是不畏懼地大聲說:「這飯局苛薄,不必吃了。現在就行謝親儀。」
又是一陣僵持,單胡才喊:「來人,準備謝親儀式。」
「好,好。這樣也好。」朱麗氏笑著打圓場。「新人可以早些歇息。」
貴蔚緊扭著手,小掌都流汗了。她的大哥不怕,什麼都不怕。
他不懼眾人鄙夷、嘲諷的聲音。他大膽地說出他對這場聯姻的不滿與不悅。
貴蔚甚至怕,他會瘋狂地將她的紅蓋頭給揭去,看著她,告訴她——
那些,其實她自己也很期待,卻沒有膽子要的話語。
貴媛安為了愛她,竟然甘願扛下這些臭名與罪過……
這裡的人,都是朝中貴人,每個人都在看,都在看堂堂的大宰相要怎麼當天下楷模,率執禮教。可他仍執意如此……
她想叫他住手,卻又想將手伸出去,讓他握著、牽著,帶她走。
她的眼睛好酸、好糊,如果沒有婢女扶著,她一定站不起來,走不出去。
她看到行謝親儀專用的艷紅絨毯踏在腳下。
她聽到婢女輕聲地對她說:「夫人,請跪吧!我扶著呢!」
她呼了口氣,顫顫地屈膝,跪了下去。她的丈夫也跪下了,而且還是怒氣沖沖的跪。大概是要在政敵面前下跪,讓他很不是滋味。
她隱約看到,貴媛安就坐在他們面前的太師椅上。那位置是父兄該坐的地方。
即使剛剛有那麼多的掙扎,有那麼多的期待……她還是向貴媛安下跪了。
他們一輩子,都會是兄妹,這關係,再也掙脫不開……
婢女端來盛了禮釀的青銅酒杯,讓貴蔚捧持著。
那冰涼的觸感,刺得她的手、她的心,極疼。
她哭了。在紅蓋頭裡面,不會有人看到,她放任自己掉眼淚。
她再也看不到貴媛安那好媚的微笑,再也聽不到那使她臉紅心跳的軟言軟語,再也得不到貴媛安的溫柔注視,更再也享受不到他毫不保留的炙燙體溫。
他們只能是兄妹,只能是合乎禮制的兄妹——
「媛安!你做什麼——回來!」忽然,她聽到朱麗氏壓著聲的驚呼。
接著,一陣刺眼的光照射進來。貴蔚畏光的一縮。
再張閉眼,她驚得說不出話。
她的蓋頭被掀開了,而掀開的人,竟然是貴媛安?!
她看到他的眼神充滿憂傷,正細細深深地注視她,彷彿想探入她的內心。
她聽到旁人抽氣的聲音,聽到單胡氣到結巴的話音,還聽到主母喘不過氣的呼嗤聲。
她知道大家都氣瘋、驚呆了。這是多麼隆重的場面,全京畿的達官貴人都在看著,而且看在心裡。而貴媛安的行為,又是多麼不吉且失禮——身為新嫁娘的兄長,又是當朝都堂大宰相,他竟敢貿然掀開這紅蓋頭,豈不是要給那新郎難看?
但貴蔚知道,他不是想給新郎難看,他只是單純的想要……安慰她。
「我知道妳在哭,蔚蔚。」他柔柔地撫著她的頰。「妳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就不要掩飾了。」
聽到這軟語,雖然知道旁人都在瞪,可是眼淚就是管不住,越流越多。
「蔚蔚,我告訴妳。」他繼續輕聲說:「我找到那對的東西了。」
貴蔚一愣,想起了那幾年前的午後,他們曾有過的對話。
因為我什麼都沒有,只擁有大哥,那就是對的東西,所以我很幸福。
我也希望大哥,可以快點找到那對的東西,我要大哥幸福……
她曾經可以,這麼坦率地將自己的心情說給貴媛安聽。
現在?現在呢?為何什麼都不敢了呢?
貴媛安看她的表情,笑了。「哥哥準備好一切,要得至幸福了。妳呢?蔚蔚想不想要?」他更溫柔地說:「想要,我會不顧一切的給妳。」
幾乎沒有思考的,貴蔚點頭,再點頭,點得有點急切。
「我知道了,蔚蔚。」他更靠近她,在她耳邊呼氣地說:「等我。」
貴蔚一抖,僵在原地。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麼。
她想說話、想解釋,貴媛安卻已經站起。
他無畏地迎受著眾人詭異的目光。他是都堂大宰相,全朝的禮儀典範。
但他卻在這場典禮上,這樣霸道地掠奪,宣示主權。大家都在看,可他完全不怕、不懼,他甚至斜著眼,瞪著那氣得青白了臉的單胡,再牽起嘴角,衝他一笑。
然後,他什麼也沒說,越過了正在觀禮的眾人,獨自離開這寂靜異常的宴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