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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頁

 

  「綺繡,我沒有輕賤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旁,陪著我。我一直……都很寂寞。」

  第5章(1)

  我一直……都很寂寞。

  這句話,有可能是謊言。

  她分辨不出來,它幾成可信,也許,是赫連瑤華一時興起所編織出來騙取她心軟的戲語,因為他在笑,他薄揚的唇,鑲著微笑,有些輕佻、有些壞,擺明告訴人「別信我,我隨口胡謅的」然而……

  他的眼神卻透露著完全相反的真誠。

  他太矛盾,心術不正的惡官,眸子清澄乾淨。

  而她,也矛盾,明明有機會轉身離去,最後仍是留在書齋,與他一起。

  她告訴自己,她不是同情他,只是好奇,像他這樣權力在握的男人,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有何資格道寂寞?

  萬一他騙她,她也更有理由仇視他,再給壞透了的他,增添罪名。

  白綺繡很慶幸他所謂的「陪伴」不是指床第間的陪伴,他要她替他磨墨,他在尺餘寬的宣紙上揮毫書寫。

  她很意外,赫連瑤華寫了一手好字,轉腕運腕之間,輕靈若行雲,力韻如流水,不剛硬不柔弱,豪壯與醇厚並存,奔放與疏淡又融合為一體。她自幼總常為爹親研墨,一如此時靜佇於爹親的桌旁,凝覷爹親下筆練字,對於書法,看了許多年,聽爹講解說明,多少懂得一些,赫連瑤華的筆法技巧,更勝她爹許多。

  爹說過,字如其人,執筆時的心境,亦會影響字態,像赫連瑤華這種心眼狹小,容不下異己之人,他的字,不該寬厚大氣、不該瀟灑自若。

  不單如此。

  赫連瑤華的墨繪亦是一絕,隨筆畫來的山水圖,正擱在一旁待干,紙上的泉澗傾洩而下,奇巖峭拔雄偉,山巒薄霧裊裊,美景躍然紙上。

  見他書寫或作畫,都是種享受,一筆一畫,一勒一努,一磔一策,皆牢牢吸住她的目光,連眨眼都捨不得。

  當然,他仍是不改劣性,咧嘴朝看傻了的她一笑,蘸墨寫下:

  綺羅紅綃帔,朝霞瀲灩深。

  繡戶輕虛掩,美人芙顏開。

  以她之名,作詩戲弄她,惹得她既羞又氣。

  她好像認識了一個全然不同的赫連瑤華。

  他的文采、他的博識,都教她吃驚。

  「你真的是通過會試、御試才當上官……」而不是拿銀兩買到此刻地位。

  她的低喃自語,飄進他耳裡。

  「不然,你以為我這個『官』是打哪兒來的?」他笑問。

  「我以為,有錢能使鬼推磨。」她也不客氣。「又或者,出生官吏之家,順理成章承襲父爺輩的榮華富貴。」

  「我是窮小子上榜首,沒有強大家世當後盾,不識得哪號大人物,我認真苦讀,日夜埋首書冊間,有時讀起書來,廢寢忘食,連飯都可以不吃。」

  「既然如此,你——」她差點要問: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懂愛民如子,疾盜若仇?何以與其餘惡官同流合污,淪為一丘之貉,不問青紅皂白地陷害無辜善良的人?!

  她的句子中斷得太突兀,他挑眉,要等她說完,她卻抿抿唇,改口:「既然如此,您應該對於身為父母官,有著比一般人更強烈的責任感?加上您出自貧困,定能對老百姓感同身受,處於他們的立場為他們做更多事,幫他們改善生活,滿足安居樂業的基本需要,是不?」

  這番話,可褒可貶,他若心安理得,自然能把它視為尊崇,但要是他的行為全數背道而馳,她的話,聽來可是酸不溜丟呢。

  赫連瑤華不是好官,他應該要心虛汗顏,不過他沒有,帶著笑,回她:「我當然也是有替百姓做些事,像是造造橋修修路治治水除除蝗害什麼的,還養了一群官差定時巡視城內治安,罪大惡極的犯人,算算鍘掉幾百個有,這麼算來,我是個好官吧。」比起只吃錢不做事的同僚,他真是負責任極了,自己都敬佩起自己來呢。

  他竟然有臉這麼說?!

  將自己分內原本該作的工作視為對百姓的恩澤?!

  白綺繡努力克制自己嘴角泛出的不屑冷笑,卻克制不住自己賭氣開口:「我以為官者,該要清、慎、勤,念清、神清、心清,不因自身好惡而影響明辨是非,杜絕私慾,不收受賄賂,不貪不義之財,不沽名釣譽,不畏懼權勢脅迫;慎審各案,勿枉勿縱,絕不冤屈好人,不昧天良偏袒惡人,案件細微末節皆需明察秋毫,一點蛛絲馬跡都不錯放;勤防盜匪、勤安城治、勤入民生、勤體民心,不能尸位素餐,只想躲在書齋裡處理完別人呈上來的陳情狀,而不願身體力行去聽百姓的聲音。」理直氣壯裡,挾帶嘲弄及暗諷,她所言的那些,全是赫連瑤華沒能做到的!

  「如雷貫耳。原來當官得要這樣呀?」赫連瑤華一副「我今天才知道吶」的恍然嘴臉,白綺繡明知他是故意裝傻,仍是在心裡生起他的氣來。

  「少爺為官多年,若連這些簡單道理都不懂,就太對不住老百姓!」她真後悔自己為何不先找個借口回房,取來薄刃,為民除去他這個有玷官箴的貪匪!她明明有很多次機會,卻全浪費在看他揮毫落紙——

  「你倒是挺懂為官之道,可惜你非男兒身,謀得一官半職的話,實為百姓之福。」赫連瑤華誇獎她的同時,又搖了搖頭,一臉惋借:「不過,活不滿三十,英年早逝。」

  「您……什麼意思?」

  「你說的那種官吶,很快會被人拈除掉,省得擋住某些人的道路。」他瞇眸低笑,喉結滾動,溢出沉穩笑聲。

  「怎麼可能?那些為官之道是基本的……」她險些咬著舌頭地閉上了嘴。不,他沒說錯,她爹不正是活生生慘例嗎?她爹奉行「清慎勤」,不辱他一生官職,他以民為子,愛之惜之,結果他的下場呢?

  「……這太不公平了,盡力成為好官,竟沒有善報,反而貪贓枉法的惡人得以飛黃騰達?!」白綺繡握緊雙拳,顫抖而痛苦地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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