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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頁

 

  「世間污濁,又不單單這一項。我當初甫授官職時,也如你一般天真,認定自己可以改去陋習,對抗全天下所有惡人惡事,管他是皇親國戚抑或達官貴人,只要犯法,我都要將他們繩之以法,結果……」

  他停頓下來,又在紙上畫了幾筆,白綺繡等著,沒等到他把「結果」後續說完,只好主動問:「結果如何?」幹嘛突然不說了?

  「險些被人拈除掉。」不然呢?哪還可能有第二種好下場?

  「你?!」他……怎可能也遇過這種事?!

  不,她該先驚訝的是,他怎可能曾經立志當好官?看不出來呀,她以為他的壞,是出生就一併自娘胎帶來。

  「我被下放到荒城,途中遭蒙面人暗殺沒死,重傷臥床好長一段時日,在鳥不生蛋的小城裡,三天兩頭便有刺客上門,府裡奴僕十個有七個是來殺我。我做錯了什麼?我不過是不貪不忮不畏權罷了。」赫連瑤華冷笑。

  「這是真的嗎?你曾經……」她內心正在動搖,刺殺他的念頭,逐步崩坍中。她不知道他遇見過那般的事,雖然他之後走偏了路,但他並不是個與生俱來的壞人,他曾有滿腔抱負,曾熱血沸騰,曾想為每一位百姓盡心盡力,他卻變成別人的眼中釘,遭遇與她爹相似的凶險情況,他比她爹幸運,留下性命一條。

  「你真好拐,當然是假的,呆女孩。」他噗哧一笑,笑她單純易欺,隨口說說都能騙到她憐憫的同情眼神。

  白綺繡決定,現在就回房間去拿刀!

  她小臉憤然怨懣,雙眸快要噴出火來,逗樂赫連瑤華。

  「你覺得這種謊言很有趣嗎?!」她又氣到你您不分了,從他身旁退開好大一步,惱道:「也許真的曾有某一個清官,就如你編織的戲言那樣,不貪不忮不畏權,卻礙著了誰的眼,被刺客暗殺,因而送命,你把這當成玩笑在說,根本就是冷血無情——」

  罵完,才發覺自己正無禮地以食指指向他的鼻心,一時之間,氛圍僵持,他看著她那根指頭,好半晌不說話,她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維持動作。

  「綺繡,你太嚴苛了,我不認為我那個玩笑傷害了誰,若有,也只是企圖拐騙你的心軟。你有權氣我,至於那位不存在的某清官,就別替他出氣了吧?」赫連瑤華沒為她的逾矩而憤怒,就赫連瑤華的眼來看,與她討論「官」並不具任何意義,她非官場之人,不懂其中關係利益,兩人不需要為此不快。

  但就白綺繡的眼來看,卻大不相同。她是最有資格責備他的人,她完全經歷過那些他以戲謔口吻道出的「玩笑」明白被人拿大刀抵住咽喉的恐懼,更永生難忘親眼看見至親慘遭亂刀砍死,倒臥血泊中的駭人情景……

  她當然會氣他,氣他拿別人的悲哀當笑話在說,氣他一副無謂的姿態,她最氣的是自己在那一瞬間,信以為真,為他產生一絲絲同病相憐的心疼。

  她怎麼可以心疼他?

  心疼這種總是傷害別人、欺負別人的壞傢伙呢?

  他察覺她臉上五味雜陳,甚至亮燦的眸染上烏雲一抹,黯淡失了光采,而他,並不樂見這副神情的她。

  「怎麼了,是勾起你與家人被盜匪奪財的不好回憶嗎?」赫連瑤華只能為她的反應激烈找到這個理由,他將血腥場面說得輕鬆,忽略了她的心境轉折,他才說完,看見她揮身一震,小臉愈發蒼白。

  忽而一抹疼惜,襲上心頭,快得教赫連瑤華措手不及。

  陌生,太陌生了。

  它像是要灼燙他,隱隱地,鑽進心窩深處,逐漸酸軟起來。那夜歡好,他仔細看過她的背傷,奪財的匪人們,置她於死地的意圖明顯,刀刀不手軟,她傷得很重,即便它們近乎痊癒,仍不難看出她曾在死亡關頭掙扎求生的痛苦歷程。

  他甚至那時憤怒得想命令德松,找出當初搶奪她家人財物及性命的歹徒,將他們一個一個擒捕住,再以最殘酷的酷刑凌遲處死,為她討個公道。

  他絕不輕饒他們!他要他們付出生命做為代價!

  白綺繡幾乎要為他輕吐喃問的溫柔聲調而落淚。

  就是你讓我遭遇那些可舊的恐怖惡夢呀!是你,是你!你為何還能柔情似水,流露出這般體貼眼神?她無聲嘶吼,卻發不出半點責備。

  淚,終是不爭氣撲簌簌墜下,猶如斷線珍珠,掉落他掌心間。

  她想自己伸手抹去,他快她一步,雙手捧住她的臉頰,以拇指指腹為她拭去。

  「是我不好,忘掉你內心對這種殺來殺去的事件仍存恐懼。綺繡,抱歉,我們不提這些,抱歉,別哭,別哭了……」

  這個男人,將她擁入懷中,薄唇在她眼角輕吮,反覆呢喃著歉意……

  一遍又一遍……

  而她,該逃卻未逃,在他溫暖的懷抱裡,貪婪汲取久違的依靠……

  第5章(2)

  原來自己脆弱得不堪一擊,獲得片刻慰藉庇蔭,便懦弱地想縮藏其中,假裝外頭紛紛擾擾不曾存在、假裝自己只是一名辛勤工作換取溫飽的小小婢女。

  白綺繡不是沒察覺到自己對刺殺赫連瑤華的態度並不積極,有太多回她與他獨處;太多回她身上帶著薄刃;太多回她的手幾乎已經握牢了薄刃,卻怎麼都無法抽出它來,遑論要把它刺進赫連瑤華胸口……

  她不敢殺人,這當然是理由之一,但並非唯一。

  真正的緣由,她不敢深思,不去理解為何每次看見他眼眸裡蕩漾的笑意時,她便無法狠下心來殺他;不去明白為何他親吻她、擁抱她時,她耽溺其間的軟弱酥麻。

  只是,她不可能一直維持現況假象,她纖細的肩上,馱負無比沉重的壓力,催促著她,必須盡早動手——

  「你還不能接近赫連瑤華那貪官嗎?找不到機會能下手嗎?」

  白綺繡頭低低的,耳裡聽見娘親略顯焦慮的詢問,沉默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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