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救我,拜託,別救我……」她傻氣地低首,想與它對談,希望它能聽見她的哀求:「不要再逼我去過那種矛盾日子,我不要,我會瘋掉……」
它聽不懂,在她心口微微蠕動著。
白綺繡頹然歎息,又無能為力。
赫連瑤華求她活下來的念頭,竟然堅定至此……
赫連瑤華……他看起來和她印象中的模樣不太相似,他變得削瘦,臉色奇差,淡淡鐵青、淡淡慘白、淡淡透著病態,以往的意氣風發呢?以往的俊美輕佻呢?
她的死,帶給他如此重大打擊嗎?
還無法行走的她,一整個早上便是坐在窗邊不動,四肢的酸軟刺痛日漸舒緩,不像前幾日完全使不上力,走路用膳或其他所有事都必須假他人之手——那個「他人」除赫連瑤華外,不做第二人想。
他每件事都要親力親為,餵飯餵藥,抱她去曬曬暖陽,甚至是沐裕更衣拭發……無論她板起多無動於衷的冷硬臉孔,也嚇退不了他,他依舊用著她記憶中寵溺人的神情,耐心哄她逗她。
成為他妻子的數月之間,她確實相當驚訝,赫連瑤華不似一般權勢在握的官吏,三天一妻五天一妾爭相進門,更沒有因為得到她,便失了最初的興致,他真的待她很好……或許「好」字仍不足以形容她所受到的專寵。
物質上的供應姑且不論,他用心、他關懷、他在意、他體貼、他從不管自己回府時有多累多倦,都會先回房,看看她、抱抱她,或是撒嬌似地磨蹭磨蹭她的臉頰,與她話家常;他不將脾氣帶進房,無論前一刻在門外如何冷顏訓斤下人,來到她面前,永遠掛著輕笑,不會遷怒無辜的她。
但她仍是覺得痛苦,在他身邊,她好難受,幾乎快要室息,他的溫柔,像在指控她的居心不良;他的癡心,變成一條佈滿荊棘的鞭,抽打她的意志……
他越是疼她、愛她,她卻越不快樂,鬱鬱寡歡模樣,完全不像一個倍受愛情滋潤的女人,她逐漸枯萎調零。
她明明就逃掉了,從這樣的窘境裡永遠逃開,她不用再面對赫連瑤華,結果,命運仍是不放過她,非得要她再經歷一遍折磨。
「少夫人,外頭起風了,您待在窗邊冷,要不要扶您回床上躺躺?」
一名眼熟丫環,堆滿甜美笑靨,手端補湯進房。
怎不是赫連瑤華呢個白綺繡頗為愕然。
「你……」白綺繡盯著丫環瞧。
「少夫人,我是宛蓉呀。」
「宛蓉?」難怪有股好熟悉的感覺。當年年方十五的小女孩長大了、漂亮了,稚氣的豐腴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鮮花初綻的嬌俏,變化好大。眉目間染著淡淡愁緒的白綺繡也不由得驚喜淺笑:「宛蓉,你變好多,變得美麗秀致呢。」彷彿昨日才見宛蓉豆蔻年華地在眼前,今日突然小丫頭變成大美人,好沒有真實感,如夢一般。
她記得宛蓉比她小兩歲,現在看上去,年紀輕的人反而像是她。
她的生命,停了五年,滯留在十八歲那年,宛蓉卻充實過著每一天,並未歇下腳步。
「宛蓉原本還好擔心少夫人不記得我。」宛蓉在她椅畔停下,補湯先擱置一旁小几上,再動手虛掩窗扇。她蹲低身,方便與白綺繡平視,笑著解釋自己出現於此的原因:「玲兒太年輕,手腳不夠伶俐,少爺不放心,便吩咐我,日後貼身伺候少夫人。」
白綺繡點點頭,表示明白。
「不過少夫人安心,這不代表少爺把您完全交給我,只有他忙不過來時,宛蓉才有資格喂少夫人喝藥呢。」宛蓉好似洞悉白綺繡眸裡一閃而逝的落寞猜疑——以為赫連瑤華被她連日來的冷漠激怒,不願再來受她的氣,便安排丫環來取代他——連忙補上這句話。
白綺繡只是抿抿唇,沒應聲,不做任何反應,藉以掩蓋被看穿的窘態。
「少夫人能復活重生,宛蓉好開心,真的。」宛蓉不知她與赫連瑤華之間的衝突氛圍,先前傳出少夫人割腕自殺定也是謠傳,瞧少夫人雙腕上哪有傷勢,不知是哪個混蛋扯出如此離譜的謊。宛蓉真心誠意道,笑得雙眸隱隱含淚。
「宛蓉……」白綺繡動容著。
宛蓉拭去眼角淚水,露出笑:「但最開心的人,非少爺莫屬,他盼了好久好久呢。看著之前少爺的辛苦,好替他煩惱,府裡人都說少爺瘋掉了,我也曾這般以為……」她端起藥碗,舀湯,仔細吹涼,再遞至白綺繡唇畔。平時換成赫連瑤華哄她喝藥,她不會順遂他的心意,立即會撇開螓首,消極地與他對抗,現在餵藥的人是宛蓉,她自然不可能為難她,便乖乖張嘴,將藥飲下。
宛蓉又說:「您死去那一天開始,少爺近乎癲狂,先是抱緊您的屍……身軀,不允任何人靠過去,他滴水不進,就只是喊著您的名,像是要喚醒您,管事和德松都擔心他會撐不住,試圖用蠻力壓制少爺,逼他放開您,更希望少爺能放過他自己……結果兩人挨了少爺好多個巴掌,德松還險些被少爺咬下一塊膀子肉,總算是劈暈他。可惜這並非長久之計,少爺隔日醒來,情況依舊——不,是變本加厲,不知他是給德松劈傻了,抑或昏迷時夢見了神仙給的開悟,他突然找來幾十位名醫,喝令他們調製保存屍身的藥方……」
白綺繡不想聽見這些。
她寧可無知,不去聽聞赫連瑤華在那段日子裡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她怕自己若聽了,便會心軟。
但她來不及阻止宛蓉說下去,加上舀滿湯藥的調羹正巧餵進她嘴裡,截斷她開口時機。
「少爺他呀不管眾人說什麼,他聽不進勸,一意孤行,全天下恐怕只剩他,還抱持希望,認定您會醒來。所以屋裡擺設,他不給人動,照常命人為您裁製新衣、嵌制珠花、梳盤髮髻,所有送進房裡的膳食,一定都要雙人份,即使您無法進食,也絕對不准漏您一份,就如同您仍活著時一樣。少爺那模樣,教旁人看了鼻酸。百花盛開時節,他會抱起您,去園圃,去涼亭,去櫻花樹下,去望月池畔,賞著繁花,遠遠便能聽見他對您說話的輕聲細語;夏季滿池荷花綻放,他會吩咐人駕著小舟,與您穿梭荷花蓮葉間……這五年來,少爺做出好多駭人的事,只要哪裡傳來有長生不死的妙方或奇人,他便不辭辛勞往哪兒去找,尋回的藥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