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幾句,含糊不清,連她都快聽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赫連瑤華因為將她按於肩窩,又低首深埋在她發間,輕而易舉地,把字裡行間的掙扎聽得仔仔細細。
「只要你重回我身邊,就算你想殺我,我也願意。」這再一次的機會,是他千求萬求才得來,他謝天,感激得無以復加,即便他知道了她曾是為何而來,他亦不改初衷,她因仇恨才接近他,那麼,她的仇恨,他甘之如怡。
白綺繡哭泣顫抖,更因恐懼而顫抖。
她想起了那一回……唯一的一回,她下毒殺他的記憶,會再重演嗎?
會嗎?
她好怕……她好怕那個自己。
那個明明成為他的妻,允諾與他相互扶持,牽手共度的白綺繡,竟親手在他的參茶裡,添入致命毒粉,再揚起虛假笑靨,將參茶端至他面前,吳儂軟語地哄他飲下
她是心如蛇蠍的女人,連她自己都膽寒無比。
他待她如此之好,她仍舊下得了手,她指控他冷血無情,實際上真正冷血無情的人,是她。
螻蟻尚懂感恩,禽鳥亦明結草啣環,她倍受他的寵愛與善待,非但沒給他同等回應,反而鐵石心腸傷害他……
她不要當那樣的白綺繡,她想逃,帶著可怕的「白綺繡」從他身旁逃掉,逃到一個遠得無法傷他的地方……
那一回,他飲下她端捧至唇間的茶杯,毫不防備,大口喝下,然後,在她面前吐血倒下,是她最深最深的夢魘——
第8章(2)
白綺繡成為人人稱羨的赫連夫人,已過數月,本以為赫連瑤華的寵溺僅像曇花一現,來得快,去得更快,等他膩了,便會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美人兒身上,加上她並不懂博取丈夫歡心,撒嬌、情話呢喃、小鳥依人這類手段她一竅不通,她認為自己像一杯索然無昧的淡水,較她味香潤喉的飲品比比皆是,他不會獨鍾於她。
她錯了。
赫連瑤華不僅沒膩,對她的傾慕眷寵更是與日俱增。
他很喜愛與她說話。
對,說話。
她不像他身旁虛與委蛇的佞人,忌憚赫連瑤華的官威及強硬後台勢力,無不挑些動聽悅耳的諂言來說,可白綺繡不同,她雖不伶牙俐齒,卻有自己的堅持,遇上與她觀念違反的討論,不善辯的她,仍會努力爭個「理」字,赫連瑤華享受她的「有話直說」,像上回她的「清官論」,說來頭頭是道,企圖教訓他這位早早認清官場險惡的識途老馬,她讓他見識到世上仍有她這般單純天真的傻姑娘,以為人世不是黑便是白,沒有模糊地帶。
她像以前的他,好像。
滿心熱忱,立下宏願,想剔除掉所有罪惡,相信善有善報,相信因果報應,相信人只要多行善事,定能有福報。
笨得好無知,笨得好可愛。
而他也很喜歡不與她說話的時候。
她文文靜靜地,為他研墨,眉眼間神色放鬆,眸子專注隨著他的筆移動,那時的她,像個認真好學的孩子,當他另外蘸了一支筆,遞給她,要她陪他一同在尺餘白紙上隨心落筆,她會雙眼晶亮,一副躍躍欲試的期待,然後又抿嘴說「我會弄壞你的墨寶……」,直到他抱她坐到他腿上,疊握她軟軟玉荑,率先在紙上揮毫幾筆,她才會慢慢玩開,自個兒興奮地東畫一塊西塗一些。
老實說……她的畫功,慘不忍睹,他五歲時的畫作,都比她美上好幾成。不過瞧她畫得好認真、好開心,他一點都不在意紙上成品會變成怎樣,他享受的是過程中她銀鈴清脆般的笑聲,及兩人間共度的甜蜜時光。
白綺繡有時會為他所做的事而動容,打從心中感受到他的體貼和濃烈情意,她不是草木,她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無法無視他的真心,正因為無法無視,他的疼愛,反而變成一塊石,沉沉壓在她的胸口。
她完全沒有忘掉自己的用意,她是來復仇的,為她爹親,為她一家人所受的痛苦,討個公道——
只是,她告訴自己,明天……明天她一定動手。
到了明天,她又給自己另一個明天。
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她在逃避,她自己清楚知道,這是逃避的借口。
她不只一次想過,若兩人的相遇,不帶仇恨,沒有目的,就是單單純純地,或許是街頭偶遇,或許是媒妁之言,或許又或許……那麼,她便能發自內心對他展露笑顏;她便能對於他的感情有所回應;她便能滿足於依偎在他身邊,當個最溫馴的妻,為他生兒育女——
命運終究殘酷,她這只藏在殼裡的龜,縮著頭,就以為殼外世界的天空晴朗美麗,殊不知風雲變色的暴雨,正逐步逼近……
這日清晨,她陪赫連瑤華用完早膳,並送他出府,赫連瑤華不似一般古板文人,視房外親熱為畏途,他從不在意旁人眼光,上馬車之前,他將她撈近胸口,低首便是熱辣辣吻住她微開小嘴,這種驚世駭俗的豪放大膽,無論來上幾回,她永遠都無法像他習慣,她羞赧欲走,他卻不放,加深了對她的探索,鮮紅雲朵飄上她雙腮,幾乎快佔滿她巴掌大的臉蛋,教她腦門沸騰,理智、思緒全下鍋煮糊了一樣。
他真惡劣,誘惑著她、迷眩著她、勾引著她、教壞了她,這個吻,絕不是只有單方面的享受。
直至他的深鑿轉為淺啄,薄唇戀戀不捨地磨蹭她被吻得紅腫濕潤的豐盈芳嫩,她目光迷濛氤氳,模樣茫然可愛。
「乖乖等我回來。」他輕拍她粉色面頰,將她喚醒。
「嗯……」她的臉要燒起來了就連早晨的涼沁微風,也吹拂不散渾身熱意。
「快回府裡去,外頭風大。」赫連瑤華進了馬車,俊顏在車廂小窗後叮嚀,她仍堅持要目送他馬車離開才進府。
馬車緩慢走遠,白綺繡便在身旁宛蓉的恭敬催促下,旋身欲入府邸內,眼尾餘光瞥見對街街角佇足的人影,不由全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