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說出口,揚滿善就後悔了。
室內陷入寂靜。
然後,他聽到眼前這小傢伙深吸了一口氣。
她強笑道:「對,沒錯,大爺說得沒錯,我和兔兔不過是孤女一個,沒父沒母的,窮得差點餓死街頭,現在也只不過是這個家裡最卑微的一個小婢女,您是收養我的再世父母,您還是堂堂隆仁侯,我憑什麼管您呢?我憑什麼約束您呢?小的真是該死啊………」
今天是怎麼搞的,她說話怎麼這麼尖銳啊?
「妳存心惹我生氣是不是?」揚滿善咬著牙。「妳自卑什麼?我都沒看不起妳了,妳看不起自己幹嘛?」他越說越激動,他最恨兔兔這個樣子了。
她的眼眶有些紅了,可是嘴巴還是倔強地說:「這本來就是事實。你心裡不也是這樣想的嗎?」
忽然,揚滿善怒吼一聲。發怒的他管不住自己的手腳,不小心將兔兔給推倒在地,自個兒則衝到旁邊的小耳室,抓起任何可以搬動的傢俱,就往角落摔去。
砰——砰砰——砰砰砰——
砰到地面都在震動。
這是這個月第十副的桌椅,被揚滿善摔爛了。
兔兔沉著臉,站起來,拍拍自己的褲子,走到餐桌旁,把桌上沒動過一口的菜餚都給收起來。
揚滿善聽到開門聲,丟下手中的椅子殘骸,怒氣沖沖地衝到餐室,對正要走出門的兔兔吼道:「妳去哪裡?晚膳還沒結束,給我站住!」
「你吃飽了,不是嗎?」兔兔冷冷地說。「否則哪來的精力發脾氣?」
「妳又要說我在妓館裡吃飽了嗎?」
兔兔低頭看著懷裡的菜。「你上回跟我說,你想吃椒麻雞,可是我不會做。」
揚滿善一愣。
「我去問了一些從饒州南方來的人,一直做一直做,失敗了好幾次,今天這一次,是最成功的。」
揚滿善氣消了。
「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想問問看,你覺得好不好吃。」
「呃,兔兔……」
「算了,你才不屑。」兔兔說完就要走。
「喂!站住!」揚滿善慌叫著。
原來如此,這就是她今天那麼尖銳的原因?更何況,當一個男人無法合理地解釋身上的香味是從何而來的時候,要教一個女人家怎麼想?
而且,可能還是一個很在乎他的女人。
兔兔頓了一下,還是想走。
揚滿善知道自己應該道歉,不但道歉自己晚歸,也要道歉自己這樣對她大吼大叫。可是,他這個人,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說軟話……
他掙扎好久,硬是想說出些軟話,最後………
「主人叫妳站住,妳聽不懂啊!連狗都聽得懂人話。」
這是什麼狗屁軟話?!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兔兔的身子停住了,然後,轉過身,往餐桌走回去。
揚滿善鬆了口氣,雖然他不太會說話,但他相信兔兔一定瞭解他的「誠意」。
畢竟他們一起住了那麼多年,她一定瞭解他的,他這人就是面惡心善。
兔兔將手裡的碗盤擱下,拿起了她早先在餐桌上剪的剪紙,塗上漿糊。
那是一張小狗玩繡球的剪紙。
「欸,妳幹什麼?」
「你過來一下。」兔兔輕輕地說。
揚滿善不疑有他。
兔兔猛地轉身,就把那張可愛的剪紙給貼在揚滿善臉上。揚滿善慘叫一聲。
「馬的,妳幹什麼啊?!」他動手想撕。
「你敢!」兔兔警告他。「你敢撕壞它,我就一輩子不理你!」
「喂──」
「你才是狗呢!」她生氣地叫著。「笨蛋阿善──」罵完便奪門而出。
「兔兔、兔兔……」餐室只剩下一個大男人的哀號,不知情的人聽這哀號,還以為這男人被什麼怪物給攫住。
那「怪物」,不過是一張小狗的剪紙。
第1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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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兔兔的房裡還亮著燈火。
她坐在桌前,繼續剪著各式各樣的剪紙。有豬、有羊、有雞、有狗……
喀嚓,生氣!喀嚓,生氣!
喀嚓喀嚓……真氣、真氣、真氣!
笨蛋阿善!說話都不會好好說。
雖然她老早習慣他說不到兩句話就大吼大叫,也只有她可以忍受他這脾氣。可是晚歸不但不道歉,身上有了那種女人家才有的香味,也不好好跟她解釋,還大刺刺地對她亂吼亂叫,說什麼她是他的誰,憑什麼這樣管他……
兔兔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對啊,她是他的誰,又有什麼資格管他?
她不過是個因戰亂而失去家人的孤女,無依無靠地流浪到京城穰原,因為沒東西吃,在街上昏倒了,幾近垂死邊緣,然後被一個老闆著臉、像尊門神似的男人救起,還因此得到了一個她很喜歡的名字。
「欸,妳叫什麼名字?」
「……」
「妳說話啊!」
「……」
「妳忘了妳的名字啦?」
「……」
「嗯……好吧!就叫兔兔吧!瞧妳眼睛紅通通的,好像兔子啊!哈哈哈──」
「不好笑。」
「唷,妳會說話啊?我以為妳是啞巴咧。妳不喜歡這個名字嗎?」
「……」
「不說話就是沒意見嘍。而且妳不喜歡也得喜歡,要留在我家,總得有個名字稱呼。」
她就這麼留了下來,留到大家都因為這個男人的壞脾氣而相繼離開,她還是繼續留在他身邊。因為只有她知道,在那張不易親近的怒容之下,有著一顆多麼溫柔的心。
很溫柔的心……
以前,她總會被年長、氣盛的僕傭欺負,或是被鄰家的孩子們笑話,說什麼她的父母一定是賤民,才會養不起她,把她給丟了,所以她是賤民的小孩。她雖然總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其實,她很在意、很在意自己的身世。她不想被人看到她的懦弱,所以都躲起來哭。
那時,每次都是揚滿善找到她,把她給挖出來的。
「馬的,兔兔!妳在哪兒?給我出來,出來!我數到三,一二三,出來!」
他老這樣凶巴巴地四處亂吼,好像她做錯了事,要把她揪出來打一頓一樣。起初,她也是這麼以為,那些以欺負人為樂的僕傭也這麼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