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他為何會顯出那種神情,彷彿一頭困在陷阱的野獸,徒勞掙扎,找不到出路。
她回憶起一年多前,某個夜晚,他也曾顯得絕望掙扎,那夜,她初次將自己獻身給他……
不想了!
夏晴乍然凜神,不許自己深思,她不願再想起當時愚蠢天真的自己,當時,她甚至以為自己在救贖他,簡直傻得徹底……
「到了。」關雅人低沉的聲嗓拉回她思緒。
她定定神,望向車窗外一楝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然後回頭望身旁的男人,他穿黑色燕尾服,白襯衫、黑領結,魅力殺無赦。
見他意氣風發,她忽地感到氣悶,鬧彆扭。「我不想去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忽然覺得沒勁。」
「不舒服嗎?」他伸手探她額頭。
「沒有。」
「心情不好?」
「沒什麼不好。」
他凝視她,片刻,點點頭。「好吧,不去就不去。」
她震驚地看他重新發動引擎,準備離開現場。「你怎麼能不去?今天是你們公司慶祝酒會,而且還會順便宣佈你升職耶!」
「管它的。」關雅人聳聳肩,滿不在乎。「就跟他們說我生病好了。」
「你!」她鎖眉,不可思議地瞪他,今天這場酒會他好歹也算是主角之一說不去就不去?
「我們去港邊走走吧。」他旋轉方向盤,車子調頭。
「雅人,你別鬧了!」
「是你說不想去的啊。」
是她沒錯,可是……
「走吧!」他灑脫地笑。「我都不在乎了,你緊張什麼?」
他載她來到紐約港邊,下了車,遙望矗立在遠方的自由女神像。他牽起她的手。「帶你到我最喜歡的地方。」
「哪裡?」她好奇地問。他卻不回答,吊她胃口,牽著她走上布魯克林大橋,這是美國最古老的懸索橋之一,鋼骨的結構,在兩旁一盞盞路燈映照下,泛出泠泠微光。
兩人沿著人行道,來到橋墩中央,往前望,是曼哈坦絢爛的夜景,往下望,是暗黑的水流。
「你不要告訴我,這是你最喜歡的地方。」她慎睨他。
「是啊,怎樣?」
她瞇起眼。「該不會是想自殺吧?」
「什麼?」他好笑。「你怎會這麼想?」
「好萊塢電影裡常見的場景啊,不少人都從這座橋上跳下去。」她頓了頓。
「對了,有部梅格萊恩演的電影,好像也是從這座橋穿越時空,回到過去。」
「那什麼電影?」他啞然。
「台灣翻譯成『穿越時空愛上你』 。」
「喔,愛情片啊。」他了了。「我不看愛情片的。」
「我想也是。」她諷刺地回應。一個沒有心的男人,哪會相信愛情?
他微笑,假裝沒聽懂她的嘲諷。「我喜歡這裡,是因為我就是在這裡遇見Cerberus 。」
「你的狗?」她訝然揚眉。
「那天下著雨,天氣很冷,它就病怏怏地倒在這兒,眼睛盯著橋下,我懷疑它想了結自己的性命。」他說話的語氣,噙著淡淡的惆悵意味。
她心一扯。「所以你就收養了它?」
「嗯。」
「因為寂寞嗎?」
「嘎?」
「因為寂寞,才養狗嗎?」她追問。
他愣住,半晌,搖搖頭,目光望向遠方,唇角半勾,似嘲非嘲。「只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以前曾經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你以前到底過什麼樣的日子?」
回到家後,夏晴簡單做了幾道下酒小菜,與關雅人在戶外陽台相對而坐,喝酒閒聊,茶几上一盞燭火,亮著溫暖的光,Cerberus乖巧地偎在主人腳下,懶洋洋地打著盹。夜風拂來,撩起夏晴鬢邊細發,她任由秀髮飛揚,啜飲紅酒,接續之前在布魯克林橋上未完的話題。
關雅人卻似乎不太想回答,或者正斟酌著怎麼說,大手若有所思地轉著酒杯。
「你該不會又要像以前那樣,每次我問你身世,你就打哈哈,隨口敷衍我吧?」夏晴直視他,目光堅定,這回不再讓他顧左右而言他了。
「你真的想聽?」他試探地問。
「對,我要聽。」她堅持。
「不是個有趣的故事。」
「你說啊。」
「好吧。」他深呼吸,微妙地牽唇。「其實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又來了!」她懊惱地翻眼,想起在香港時,他就曾這般戲弄她。「你到底要不要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啊。」他輕聲笑。「至少在我七歲以後,我的確成了孤兒。」
她怔住。「真的?」
他沒立刻回答,喝口酒,在唇腔品嚐略顯酸澀的滋味。「我爸媽是華人移民第2代,在舊金山唐人街開了間小餐館,本來生意也還可以,可惜我媽後來生了病,沒法在店裡幫忙,少了她招呼客人,生意也一落千丈。我三歲那年,我媽便因病過世了,我爸之前為了籌她的醫藥費,欠了一屁股債,債主上門討,他還不起,只好匆匆關了小餐館,帶我連夜奔逃。」
他稍作停頓,又喝口酒,繼續說這個不愉快的故事。「從我有記憶以來,一直是處在無家可歸的狀態,好的時候就睡收容所,要是擠不進去,就只能露宿街頭,我爸失去鬥志,成天喝酒賭博,跟一群流浪漢鬼混,我也只好自生自滅,學著偷拐搶騙,在街頭討生活!我不只偷女人心很有一套,偷皮夾也是妙手絕活。」
這算是幽默嗎?夏晴愣愣地注視對面的男人。一點也不好笑,他知道嗎?
第8章(2)
他彷彿也覺得自己玩笑開過火,自嘲地扯扯唇。「七歲那年,我爸死了,我偷人皮夾,摸魚摸到大白鯊,偷到當時西岸最有勢力的華人幫派的少主身上—— 就是楚行飛,你應該知道他吧?」
是他?夏晴茫然點頭,腦海浮現一個俊美斯文的男人形象,實在很難想像那人跟黑幫有關係。
「被他逮到時,我本來以為完蛋了,沒想到他居然同情我,吩咐底下人收留我,從此以後,我成了幫派的小嘍囉,八歲那年,我就學會拿槍。」不會吧?夏晴幾乎暈眩,她聽說過美國幫派械鬥的問題,可她沒想過,一個那麼小的孩子,也得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