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時針指向兩點,她不勝酒力,頹然地將上半身趴倒在沙發上,他才恍然警覺她喝太多了。
他們倆都喝太多了。他斜眸掃視散落地毯幾隻空酒瓶,茫茫地想。
「心心,醒醒。」他搖她肩膀。「別在這邊睡,回房間去。」
「嗯……」她已睡迷糊了,不耐地撥開他的手,紅透的臉蛋貼著沙發,甜蜜地酣睡。
「會著涼的,心心。」
「走開啦……」她像貓咪,發出咕嚕的抗議。
怎麼搞的?要陪他借酒澆愁的人,自己反倒先喝醉了?
他苦笑,擲開酒杯,扶起她軟綿綿的身子,鋼琴聲不知何時停了,室內一片靜幽,夜色無邊。
他將她打橫抱起,慢慢走向客房,輕手輕腳地將她放上床。
她身上還穿著外套,他撐著她背脊替她脫下,動作之間,她軟嫩的臉蛋幾次擦過他頰畔,細發撩撥他鼻尖,他差點打噴嚏,怕驚醒她,連忙忍住。
除去外套的束縛,她身上穿的是一套畫著凱蒂貓的棉質睡衣,他看著衣襟可愛的花邊,忍不住勾唇。
都幾歲了,還穿這種卡通睡衣。他用掌心托著她後腦杓,小心翼翼地讓她靠上枕。
「嗯……」她又是一聲細微的咕嚕,胸前規律地起伏。
他驀然怔住,這一刻,才真正注意到她胸部隆起,微敞的前襟裸露一截瑩白,與鎖骨之間連成一線性感的誘惑。
這小丫頭……長大了。
他醉眼朦朧地瞪著熟睡的她,思緒恍惚地飄回久遠以前,他念大一那年,與初戀女友分手後,某次回家度週末。
她為了替他打氣,提議上山野餐,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健行,兩人爬上小鎮附近一座山,登高遠望。
正準備下山時,天空卻飄來驟雨,他怕山中落石危險,帶她躲進山洞裡避雨。
那時,她全身都濕透了,夜幕降下後,山上溫度更冷,他見她陣陣哆嗦,把僅剩的乾糧跟巧克力都給她吃,又將她抱進懷裡,利用彼此的體溫取暖。
她疲倦地昏睡,他擔心她失溫,整夜撐著眼皮,每隔一個小時便搖醒她,強迫她跟自己說話。
那年,他十九歲,她才十三歲。
可當他抱著她的時候,卻逐漸升起異樣的感覺,她好嬌小,身體好軟,肌膚細緻柔滑。
他不是沒親近過女孩子,跟初戀女友在一起的時候,也擁抱接吻過,但那個漫漫長夜,他感覺自己領受的,像是某種看不到盡頭的折磨。
他的體內養著一頭獸,威脅要衝破慾望的柵欄。
他感到羞愧,無地自容。他究竟是哪種畜生,竟會對一個未成年少女產生不潔的念頭?
從那之後,他有好幾年的時間不敢與她私下獨處,怕自己控制不了野獸的劣根性。
他很怕,真的很怕……
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你離她遠一點,愈遠愈好!
淒厲的尖喊無預警地刮過田野腦海,刺痛他的心。
他倏地彈跳起身,神智急速抽回,酒醒了,眼眸瞬間清明。
他複雜地瞪著躺在床墊上的黎妙心,她依然甜甜地睡著,絲毫不曉他內心的掙扎。
他深呼吸,寧定心神,顫著手,替她拉攏被子,然後悄無聲息地退離客房,回到客廳。
他開了最後一瓶紅酒,重新按下音響的play鍵。他喝著酒,聽著琴聲清亮悠揚,跳躍的音符串成一條長鞭,無情地鞭笞他——
他黯然承受。
第6章(1)
「你回去吧!」
他下逐客令了。
黎妙心本還想賴皮,但見田野表情嚴肅,眼神堅定,她知道,事情已無轉圓餘地。
經過多年與他的相處,她很清楚,雖然大部分時候是她佔上風、處優勢,能對他頤指氣使,任性耍脾氣,但那都只是他以一個大哥哥的態度與風度讓她,當他決心不讓的時候,她是莫可奈何的。
就像現在。
她悠悠歎息,胸臆纏結著一股莫名的哀愁。
「你真的……不需要我了嗎?」她凝望他,故意抬高下巴,擺出高傲的姿態,不能讓他看出她其實想哀求他讓她留下。「把我趕走,就不要一個人躲在家裡偷哭,不吃不睡,像前陣子那樣搞頹廢喔!」
「不會的。」他微微扯唇,她看不出那算不算是個笑。「你放心,我沒事了,送你回家後,我就會直接進公司上班。」
「你要開始工作了?」她蹙眉,並不覺得這是個好消息。
「也該是時候了。」他淡淡自嘲。「總不能把手上的案子都丟著不管。」
「是嗎?」她若有所思地注視他。所以他現在是選擇以忙碌的工作來麻痺自己嗎?
「我不是想逃。」他看透她的思緒,澀澀低語。「我是面對。你不覺得我該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了嗎?」
的確應該。
但距離他未婚妻去世才約莫三個禮拜的時間,他真有辦法振作自己嗎?真的不需要有個朋友在身旁幫忙排解愁緒嗎?
「田野——」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微笑打斷她,揚起右手,揉揉她的頭。
又把她當妹妹了!他的意思是她才是個孩子吧!
黎妙心鬱悶,別過頭,躲開他「慈藹」的碰觸,輕哼。「好啦,回去就回去!」
收拾完行李,他幫她將行李箱提上車。
坐上車後,他先問她新工作的餐廳在哪裡,說要先繞過去看看。
「幹麼過去看?」她不解。「我跟老闆說好這個禮拜五才正式開始上班,還有好幾天。」
「我想先看看你工作的環境,順便認識一下你新老闆。」
「幹麼?你以為自己是家長喔?還先去察看小孩的工作環境,跟老闆打招呼,要他多多關照你家小孩?」
他聽她說得這麼酸,忍不住輕聲嗤笑。「總之你帶我去就是了。」
「我不要。」她一口回絕。
「心心……」
「就跟你說了我不要嘛!」她懊惱。「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是我家長,我才不要帶你去見我新老闆,那多丟臉啊。」
「有什麼好丟臉的?」他失笑。「我等於是你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