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容。」
「再喊再喊。」
「小容。」吻吻她眉心。「小容。」
「再喊、再喊、再喊……」
他發現,她出走的這抹魂,是被她藏在最深處的那一面。
從小,就被灌輸長女應該懂事的觀念,她早熟、懂事,鮮少有要求,說出來的話會再三考量合不合適才說出口,但這一面的性情,不受道德禮教、現實環境的牽制,想說就說、想笑就笑,任性而率直、純真且可愛。
她從來沒有表現過這一面。
他不忍心,讓那麼快樂的她,只過了短短一日夜。
「我陪你看夕陽,看完夕陽,你要去哪裡我都帶你去。但是玩夠了,你就必須回家,好嗎?」
「不回家不可以嗎?」她不滿嘟嘴。她覺得這樣很好啊。
「不可以。」不回去,她就永遠醒不來了,只有一魂一魄的她,一個弄不好,若被邪物所噬,那她的兩魂六魄如何投胎?來世恐成癡兒。
他說什麼都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第7章(2)
這一夜,他帶她去了所有她想去的地方。
她帶他去以前的舊居,拉著他到屋後的空地挖出年幼時埋的一罐小紙鶴,因為聽人家說折紙鶴時許下願望,如果紙鶴在半夜飛起來的話,願望就會實現。但是她後來知道了,那個人是騙她的。
湛寒手一揚,讓各色紙鶴由玻璃罐中一一浮起,滿天飛舞。
她笑得好開心。
她還帶他去小公園,說爺爺都會帶她到這裡,站在後面幫她推鞦韆。
她問過爺爺,要不要帶妹妹一起來?
爺爺說妹妹有的很多了,他只有兩隻手,應該專心幫她推好鞦韆,這樣以後她就會記得,雖然她擁有的不多,但是都很專一。
湛寒也幫她推鞦韆,告訴她,他永遠不會幫別人推。他也是她擁有的獨特當中的一個。
他們不知道的是,後來附近盛傳鬧鬼之說,紙鶴漫天飛舞,鞦韆夜半無人高蕩……
他們還去了很多地方,以前想遊玩卻總是找不到適合的伴,現在她可以去山上夜遊、和最愛的人坐在摩天輪的高點俯瞰夜景,本來還想去遊樂園玩大怒神,可惜太晚了,不能體會和一群人一起驚聲尖叫的快感……
最後,他們在阿里山上等日出。
「就這樣了嗎?沒別的了?」她的初戀情人呢?不想去看看嗎?
她十七歲的時候,學校新詩社的學長熱烈追她,後來以一首新詩打動了她的心,讓她答應交往,他不記得詩的內容了,只隱約記得是關於一心一意、白首不離之類的。
交往沒一年,學長劈腿被她發現,她立刻就提分手,從此沒再提過這個人。她是被背叛而分手的,並不是感情淡了,聽說女人的初戀都是最難忘的,他不確定她現在是否仍有懸念。
「初戀情人?誰?」她歪頭想了一下。
「劈腿的那一個。」
經他一提,才隱約想起早在記憶中淡掉的那個人。「我連他的長相都記不得了。」一個對感情不忠實的背叛者,值得她記住嗎?
是嗎?不記得了?她還沒有放很重的感情下去,所以,不在意。
「看完日出,該回家了。」
葉容華悶聲不語。
「小容,你答應我的!」
「那……你要一直一直陪我喔!」持續討價還價。
他斂眸,柔沉嗓音隱含著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深意。「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嗯。」她滿意了,探手與他五指牢牢交握,只有他就跑不掉了。
天色完全大亮之前,兩人一起回到湛寒住處。
孫旖旎立刻迎了上來。「你們終於回來了!剛剛有一隻死蛇妖想趁她不在,佔地為王,被我從窗口踢出去——」接受到他冷冷瞥來的視線,自覺失言,乾笑補上一句。「我、我不是在說你啦……」
湛寒懶得與她計較,低頭輕聲說:「你聽到了,快回去。」
「別忘記你答應過我的——」
「我會在你身邊。」抽出被她緊緊纏握的手,另一手朝她輕輕一推,掌心發出一道光束將她彈回後方的軀體內,合而為一。「但,不會再讓你察覺。」
「喂,你後面那句話什麼意思?」孫旖旎不解。
「這一次,你阻止不了我。」他逕自回了句。
孫旖旎很快便明白他的意思,急忙抓住他探向葉容華的手。「為什麼?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又想讓她忘記你了?」
「她這樣叫好好的嗎?」
「反正有驚無險嘛!你就——」
「然後不曉得哪一天,再讓我嚇掉三魂七魄嗎?」
「她沒有心理準備啊,你總得給她一點時間適應——」
「適應我是妖嗎?能接納就是能接納、不行就是不行,所謂的適應,只是強迫接受的另一種婉轉說詞。她怕我,怕得幾乎魂飛魄散,這就是事實。」
她說過,不會怕、不會退的,但面對的那一刻,她還是怕了,毫不猶豫地轉身逃開,她沒有自己以為的做足心理準備,能夠全盤接納。
「……她又不知道那是你。」孫旖旎低噥。
他苦笑。「就因為不知道,反應才是最真實的。」
她極度恐懼的就是他原本的面貌,這樣他還要怎麼說服自己,他們真的可以有未來?
為何人類對蛇如此懼怕,他也不懂,不是說萬物平等嗎?虎也噬人,最妖嬈美麗的花妖也曾噬人驚魂,一條無毒的蛇傷不了人,可人類還是怕。他聽過的故事裡,說有人看到杯子裡的蛇影,從友人家中回去之後就害怕得生病了,杯弓蛇影,膽戰心驚。
蛇族,永遠被人類所厭惡。
他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她如此懼蛇,又怎麼能與他夜夜同床共枕?
他不能讓那個畫面繼續留在她腦海裡,就像那個為了杯子裡從不存在、也不會傷害到自己的蛇而生病的人一樣。
孫旖旎頓時悄然,無話可駁。
在他糾結沉抑的眸光下,怔怔然鬆了手。
要親手奪取這段記憶,他其實比誰都痛吧?她怎麼會因為他總是面無表情,就認為他無所謂?一次又一次抹去最愛的人對他的眷戀,一次又一次用陌生的眼神來看他,誰會不在意?誰會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