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小雪本來還不願意,但看見尉蘭表情十分堅定,只得勉強同意。
「好吧。尉蘭,謝謝你。」
紀尉蘭溫柔地看著小雪,輕聲道:「謝什麼呢,我們是朋友。」
兩天後,石履霜再度清醒過來。
「你是誰?」這回,他的眼神總算恢復清明地看著紀尉蘭,疑惑地問。
紀尉蘭回答:「我是紀尉蘭。」
他怔了怔,似乎無法將這名字與眼前的少女聯想在一起;半晌,他忽道:「你有點眼熟。」似乎曾在哪裡見過。
紀尉蘭笑道:「我們曾見過一面,石公子。」接著說出關鍵的幾個字。「九月十九,天街上,通天樓前。」
對這幾個字句,石履霜卻沒有半點反應。他腦海裡只依稀浮現另一張少女面容……如果眼前少女是紀尉蘭,那麼另一人是……
「她是誰……」那在夢中頻頻呼喊他的女子。
「冉小雪。」尉蘭以為他想問的,是小雪的名字。
不料石履霜卻微蹙雙眉。如果眼前女子是紀尉蘭,那麼……「是她撞到我了?」醒醒睡睡時,似乎曾聽到有人說她撞到了他。
這句話讓紀尉蘭也蹙起眉。「事實上,我覺得……」小雪不是撞倒你,而是……
「冉小雪人在哪裡?」
紀尉蘭才要回答,石履霜已經扶著床柱站了起來。他神情冷淡,似是為舉目望去沒看見撞倒他之後應該負起責任的人而感到不滿。
「她在宮裡。」
「我要見她。」那是種莫名的心情。也許是因為在無盡的夢境裡,他總是追尋著那呼喚著他的聲音;醒來後,卻發現這個人不在面前,心裡便有違和之感,一時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個客人。
他命令的口氣教紀尉蘭失笑。
這男子是撞昏頭了麼?才剛清醒過來,竟反客為主,理直氣壯地命令其主人家來了?更甭說,如今小雪還困在宮裡出不來,就派人去通知了,未必能隨喚隨到。他當他是誰呀!
「小雪現在不方便過來。石公子若有什麼需要,何不告訴尉蘭,尉蘭必當竭力協助。」
石履霜看著紀尉蘭好半晌,才問:「你說我姓石?」
不然呢?「石公子……」
「我叫什麼名字?」雖然在睡夢中一直反覆聽到某個名字,但,那確實是他麼?
尉蘭有點怔住。「石公子你……」真的傷到腦子了麼?否則怎麼會問這種怪問題?
「我叫什麼名字?」石履霜有點固執的追問。
「呃,你叫石玄冰,字履霜。」紀尉蘭一邊說著,一邊觀察石履霜的表情。
「石……履霜……」他反覆念著這名字好幾遍。是了,在夢裡頭,那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是這麼喊他的。
發現他對這三個字沒有特別的反應之際,她錯愕地道:「難道……你想不起來你是誰?」
聞言,石履霜忽朝她瞥去一眼,遲疑了半晌,才僵硬的點了點頭。
大事不好。這是紀尉蘭的頭一個想法。這男子的腦袋出問題了。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際,石履霜卻突然說道:「若依皇朝律典街行部第六條明文規定,在街道上駕車而誤傷人者,必須對傷者負起完全責任,否則罰以重刑。麻煩你去通知那位冉小雪,就說她必須對我負起責任。」
紀尉蘭忍不住失笑。「你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卻會背誦皇朝律典?」
真是天下奇事,她眨了眨眼,決定道:「我先去找大夫來。」
冉小雪接獲好友通知後,次日就趕來了。
她還沒告訴家裡人她駕車撞倒了一個人,還把他養在尉蘭家裡的事。
「第一百零八條?」
「惡意殺人並奪取財物者,依律,斬不赦。」
「第一百零九條?」
「依前律,若因故而誤傷人者,可視其緣由,依實情予以適當判決。」
「哇!」手上拿著皇朝律典,聽見石履霜一字不漏地默誦出各項律文的冉小雪,忍不住驚奇地低呼了聲。這些條文她背了就忘,忘了又背,從不曾記全過呢。
紀尉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著茶,看著冉小雪與重傷初癒的石履霜,道:「我就說啦,王大夫說,石公子只是暫時性失去部分記憶,好好調養一段時間,應該有機會想起自己的身世的。」
冉小雪咧了咧嘴,「我只是覺得可惜。尉蘭。以石公子這般才學,倘若去年秋試沒有停考……今春必是榜上有名了吧。」
石履霜穿著自己的舊衣袍,黑髮未束披肩,坐在紀家觀雪的花亭裡,腳邊還有兩個火爐暖著他的手腳,面前則是兩位出身良好的名門少女。
冉小雪的話,說中了石履霜心思。
是啊,他運氣不好,千里迢迢來到京城,竟遇上天子駕崩,科考也因此暫時取消……然後呢?他為什麼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回家鄉去?為什麼在次年的雪夜裡,落魄地走在無人的街道上?他身上沒有半貫銅錢,是遭人劫掠?抑或原本就阮囊羞澀?倘若是後者,那麼這幾個月來他是如何在京城裡過活的?
這些問題,對於一個失憶的人來說,應是沒有任何線索的吧。
所以他只知道,他身上帶著寫有他姓氏籍貫的赤牒,而剛剛才拷問他一堆皇朝律典條文的少女,必須負起照料他下半生的責任。
她是個冉氏。
全皇朝只有一個冉氏。
跟史官麗氏、璽官玉氏一樣,都是珍罕姓氏。
冉氏是開國功臣,其族人世代為官。
如果他一輩子想不起自己是誰,那麼眼前這名喚小雪的少女,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她將必須供養他。他不得不緊緊捉住她。
想到這一點,不知為何,石履霜竟為這處境感到好笑起來。
雖是個冉氏,可冉小雪似乎連自己都打理不好。
瞧她,一個姑娘家挽在耳後的髮絲凌亂貼頰不說,就連衣衫也穿得鬆鬆垮垮,整個予人失序的感覺,像是剛從床上睡醒過來……她頰色總是如此紅潤麼?
「石公子。」紀尉蘭突然橫過一隻玉腕來,為他重新斟了一杯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