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會,照例,進士們由狀元郎領頭,騎著宮裡的御馬,一同到天街探春。
科考的舉行,是國家太平的重要象徵。因此皇朝百姓夾道圍觀,津津樂道。
宴會上喝了不少酒,冉小雪帶著一點醉意,兩眼茫茫地坐在馬背上。
胯下灰馬彷彿知道鞍上坐客已醉,行進的速度特別遲緩。
眼看著自己與前頭進士的距離逐漸拉大,冉小雪也不以為意,就落在眾人後,遠覷著石履霜背影,揣想他故作不識得她的原因。
前兩天提起這事,尉蘭推測:「或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曾那麼落魄吧。」
除卻紀家兄妹,就冉小雪曾見過石履霜窮困潦倒的模樣。
可儘管潦倒若此,他依然有著傲骨,不教人看輕他的。小雪心裡想。
「今非昔比啊。」紀尉蘭說。「如今他是狀元郎君,前程似錦,過去一年多來寄人籬下的日子,大概是此生最不願記住的吧。小雪,你不知道,有些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假如石履霜是這樣的人,我倒也不意外;此人性情涼薄,我們都知道的。」
不是,他不是那種人。冉小雪覺得他只是有自己的想法和顧慮罷了。
紀尉蘭又說:「如今想來,我們也太相信這個人了。小雪,你想想,除了知道他是青州舉子以外,對於他的背景,我們可說一問三不知。他就這樣走了也好,省得惹來麻煩。」
不不,他不是的,他不是尉蘭口中那種涼薄的人。冉小雪心裡抗拒著好友對石履霜的評價。
「其實我並沒有真的期望他會回報我們恩情。」紀尉蘭說:「雖說他曾講過會報答,但空口白話,他就是不認這帳,也對他莫可奈何。小雪可別忘了當初他是怎麼用盡心計拐你對他負起責任的。石履霜就是這種投機分子。」
不不不,履霜不會不講信用。他應是那種會信守自己諾言的人啊!冉小雪心裡堅定著自己對於石履霜的判斷。
固然尉蘭言之成理,但過去一年來,她總覺得他不是一個壞人。
他甚至不十分樂意接受他們的幫助,若非出於無奈,以他骨氣十足,不至於向人彎腰乞憐。他甚至有掛念過她不是麼?否則怎會在她被禁足的那三個月裡認尉蘭是她呢?可見得他心裡是惦著她的。
雖然尉蘭認為:「他應該只是怕你不替他付伙食費。」頓了頓,尉蘭忽睜大眼扯著她胳膊問:「你這麼關心石履霜,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沒想到小雪竟會被一張俊俏面皮給蒙騙,快醒醒吧!石履霜不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再者,你不是要當官了麼?」
冉小雪用力搖起頭來。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這樣子的……」
她醉言醉語,一會兒歎息,一會兒喃喃自語,若非身穿進士服,只怕會被投以異眼。旁人見她口中唸唸有詞,只道是登科太過高興,在唱歌呢。
「噯,是尉蘭弄錯了吧……我、我怎麼會喜歡上他呢……當初救他,可不是為他美色……如果真是那樣……真是尉蘭所說那樣……那我還特意離他遠遠的,不是虧大了麼?」渾不知自己完全離題了。義憤填膺的,她緊握了握韁繩,又道:「我當然是要當官的呀,都僥倖考上了……」皺著眉頭,她眼巴巴瞪著石履霜英挺背影,試著理清這陣子以來紊亂的思緒。
「他是個美男子,你是個美女子。」尉蘭那時說的話再次迴響在耳裡。「一個女子會將一個男子放在心裡想上一整天,若不是恨這個人,就是喜愛這個人。」好個不仕女子的見解!
「可難道,我就不能單純只是注意他、關心他、恭喜他麼?」冉小雪低頭對著灰黑色的馬耳朵說。
胯下馬兒低嘶出聲,像是不同意她的話。冉小雪忍不住哈哈一笑。
「好吧,我也許有一點喜歡他……履霜可是個美男子耶,有哪個姑娘會不喜歡?所以就算我真的喜歡他,也沒什麼吧!況且我……可從來沒要他以身相許,嘿……如今想來,好像有點可惜……早知道我……噯,就是知道了,我又能怎樣?」想起尉蘭當時又說:「小雪,你該醒一醒了,我知道你對自己有能力幫助別人這事看得極重,可石履霜擺明了不想承你我的情,你就當自己從來沒救過這個男人,不行麼?」
「也不是不行……」冉小雪再度對馬兒低語:「只是,以後怎麼辦?是同年進士了呢,難道以後見了面都不打招呼麼?又難道,打招呼時,都要裝作素不相識麼?」
馬兒低鳴,兩隻鼻孔噴著氣,也不知聽懂聽不懂。
小雪垂首又道:「我本以為我跟他……已是朋友的,倒也不是計較我替他設想多少,也不是可惜我那些私房錢……馬兒啊,你知道麼?我心裡悶得難受是因為,我老覺得履霜他不是那種翻臉不認帳的人……他突然這麼對我,明明見了我卻當沒看見,我難受……」
說了半天,還是沒理清什麼,但至少明白石履霜確實讓她傷心了。
真沒道理啊,怎麼會為一個人悶到這種地步?
姐姐總說她太容易相信別人。
這世上有好人,也有壞人。人都有劣根性,姐姐說,壞人肯定比好人多,因為就她所見,也只知道有一個好人名叫冉小雪。
小雪不知道這算不算恭維。
姐姐似乎把自己也排除在好人的界定裡了……
其實,她也不是沒生過壞心眼的……比方說,有時候她也覺得家人真煩……希望他們別理會她……
胯下馬兒駢駢嘶鳴,酒意襲來,發熱的雙眼教她看不清眼前人影、看不清滿城杏花,看不清……
忽地一串鞭炮炸在她馬蹄邊,灰馬兒受到驚嚇的同時,夾道圍觀的人群也發出驚呼,
「小心啊!」
石履霜聞聲回頭,正好看見遠遠落在後方的大灰馬將座上騎客拋上半空中……
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