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若蘭是外祖母的次女,嫁出梁家已經二十年,過世了有八年時間,也許是時隔八年沒有見面了,所以外祖母和舅舅對她的態度很疏離,也不知是不是外祖母年歲大了了,記憶力遲鈍了,在聽見她的名字時似乎沒有多少反應,只有在提起她的母親若蘭時才會出現傷感的神情。
小時候跟隨母親回良家探望外祖母時,外祖母總親切和藹地招呼她吃喝,送她新奇的玩具,總以為外祖母是真心疼愛她,聽了她的遭遇和處境必定會憐惜她,然後收留她,沒想到她完全想錯了。
來到梁府,外祖母見她如見陌生人,除了成天關在屋裡誦經念佛以外,一概不聞不問,而舅舅和錙銖必較的舅母看在姊姊若蘭的分上,暫時先安排了一間偏房給她住,但並沒有對她付出再多的關心和照顧,表姊弟們對待她的態度更是傲慢冷淡,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偶爾還會閒言閒語個幾句故意讓她聽見。
「她娘都死多少年了,現在突然厚著臉皮想來依靠外祖母,憑什麼咱們家要多養她一個人吶!」
「跑來求外祖母作主,不要讓她嫁給王老爺,這真是笑話了!終身大事誰不是父母作主的,外祖母能管得了她家的事嗎?」
「她那個爹多勢利呀,有了幾個臭錢就瞧不起人,兩家有多久沒來往了,根本不用理她,真是不識相的東西!」
當流金聽到自己被罵「厚臉皮」和「不識相」時,她才知道自己投靠外祖母的想法有多麼天真無知,多麼地惹人討厭。
在梁府住不到三日,她的舅舅就派人去請她爹過來把她接回去,她爹氣急敗壞地衝到梁府,把人接走時還惡言相向,搞得兩家結怨更深。
她落寞地跟著爹回家,一路聽著爹痛罵她。
「人家王老爺等著要接妳過府,我都收了人家的聘禮了,妳居然給我跑得找不到人影,莫名其妙失蹤這麼多天,王老爺接不到人,氣得把聘禮給收回去了,沒想到妳居然是跑到梁家莊去哭訴我把妳賣了,妳當我和妳娘是死的嗎?妳別再給我惹是生非了,我可沒那個力氣收拾妳的爛攤子!」
我娘早就是死的了,你的女人可不是我娘!她在心裡冷冷地駁斥。
流金的心冷到極點,回到家後,把自己所進屋裡,任誰叫都不應不理。
而她爹在她一回家後就立刻涎著臉去求見王老爺,可王老爺又另有新歡了,對流金沒了興趣,而且流金無緣無故失蹤那麼多日,早有流言傳出,懷疑她的失蹤和男人有關,更謠傳她已不是清白身。
謠言傳得難聽,流金的婚事更無人問津了,沒有媒婆肯作媒,也沒有任何男人願意上門求親,把她爹氣得快要炸了肺,和她的繼母兩人對她再也沒有好言好語了,要嘛就冷眼相向,要嘛就惡言痛罵。
流金無法制止流言的散播,她只能沉默,冷然面對一切。
她幾乎斷絕與外界的接觸,也不與任何人往來,默默地接受這種被所有人拋棄的孤獨感。
有時,她會苦笑著安慰自己,不用嫁給那個腦滿腸肥的王老爺當妾室,也算扭轉自己的命運了吧?
對她來說,就算從此沒有男人上門求親也無所謂,反正,她如今一顆心全給了西神,要她再嫁給任何一個男人都是萬萬不可能的事了。
只是,她在佳裡的處境比先前還要更慘了,繼母把原先侍候她的婢女全都遣走,讓她自己餓了到廚房找東西吃,想喝茶水自己煮,衣物梳洗和生活用具等都不再撥給,讓她要什麼沒什麼,想用什麼都沒得用。
拿繼母的話說,就是嫁不出去的姑娘甭當成千金服侍。
說來也奇怪,要是從前遭受到這樣的對待,流金心裡一定充滿怨氣,每日思念親娘、淚漣漣,但是從獸界回來之後,她的心境都改變了,不管她的「家人」待她如何惡劣,她都可以做到無動於衷,平靜淡然。
回家之後,她每日除了得耗費大半時間跟著僕婢們一起搶著打水燒茶,到廚房分點殘羹冷飯,自己灑掃房院以外,其餘的時間她都用來寫她在獸界的點點滴滴回憶,藉由文字來抒發她對西神的思念。
她不記得回家多少時日了,只知道這一天照慣例來到井旁打水時,看見一大群婢女圍在井邊興奮地吵鬧著,碰巧紅花也在,一看見她提著水桶走來,立刻興高采烈地朝她奔過去。
「姑娘,我來替妳打水!」
紅花個性憨直,不像其它聰明刁鑽的婢女懂得看人臉色,從來不會對流金做出落井下石的事。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行了。」
流金喜歡紅花沒有心機,也沒有心眼,紅花雖然仍把她當主子,但她卻把紅花當姊妹了。
「姑娘手都粗了,還是我來吧,我皮厚一些。」
紅花從她手中一把搶走水桶,利落地打起一桶水來。
一群婢女們嘰嘰喳喳地,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緊張、興奮又熱切。
「紅花,怎麼今天圍了這麼多人在這兒?」流金忍不住問。
「咦?姑娘不知道嗎?因為申時一到,天狗就要吃太陽了!所以大家都來打水,準備看天狗怎麼吃太陽!」紅花興奮地說著。
流金呆愕住。她沒有計算時日,沒想到日食就在今日了。
果然,每個人都準備了水盆,一排排地擺在簷下。
六月之交,朔日申初,日有食之。
她驀然間想起了西神。西神也曾經問過她與日食有關的事。
「天狗吃太陽,今天就要大開眼界了!」紅花開心地喊道。「姑娘,妳來打水不是為了看天狗吃太陽的嗎?」
「我差點忘了,日食這麼難得的奇景,當然是要看一看的。」
流金把水桶接過去,轉身就走。
「姑娘!」紅花忙叫住她。「跟我們在這兒看吧,大家在一起會熱鬧一些。」
「不用,我回自己的房間會自在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