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你不希望離開這座沒有一絲寶氣的城,又想要得到財富?」金貔的眼神像是在質疑:別告訴我這就是你的蠢心願。
「嗯。」雲遙頷首。
他突然覺得,他小看了當時與她訂下的交易。
她要的東西,對貔貅而言,並非唾手可得。
一個沒有財脈的荒地,要讓它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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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貔此生頭一回睡在人類的炕上,炕由泥磚砌成,鋪有被子,燒柴煮飯的熱煙導入炕洞,煨地炕榻暖呼呼,他平躺其上,不知是睡慣自個兒的貔貅窩,抑或臂膀裡空蕩蕩少掉某人的體溫和呼吸相伴,一雙金眸瞪大大,很難合上入眠。
他輾轉反側,反側輾轉,這樣睡不對,那樣睡也不對,終於忍無可忍,從炕上起身,拉開房門,踏著夜色而去,靈鼻嗅著已然熟悉的芬芳氣味,毫不費力地找到雲遙的閨房。
門上木閂,不敵金貔長指在門外一挑,滑動鬆開,兩扇紙糊門扉恭迎神獸大人入內。
伏臥炕邊的耗呆立刻醒來,犬目晶亮,朝登堂入室的男人低吠,然而犬的本能又知道,那男人,招惹不得,他的氣勢完全壓制住它,它一邊由喉間滾出悶悶沉吼,一邊又不自覺地搖動狗尾討好求和。
金貔瞪它一眼,它嗚嗚兩聲窩囊細嗚,躲到桌下去顫抖,完全置炕上主人安危於不顧。
雲遙真能睡,閨房都任人大舉入侵,還沒清醒,一副就算沒他賠睡,她照常能擁抱好夢酣眠……這一點,金貔相當不滿,原來為此失眠的人,只有他,他不悅地硬擠上炕,將她連人帶被緊箍在懷裡。
雲遙總算是察覺不對勁,惺忪睜眼,對上金貔逼近面前的不滿俊顏,她險些尖叫,又急忙摀住自己的嘴,不敢吵醒就睡在對門的大姐與二姐。
她小聲問:「你、你怎麼在我房裡?」她娘明明命人為貴客安排最大最好的客房,要讓金貔住得舒適,他為何大炕不睡,跑到她的小房小炕上擠?
「我要睡這裡。」金貔不答,卻道出另一個教她哭笑不得的命令。
「被人發現不好啦……」孤男寡女的……雖然這對孤男寡女已經把能做的、不能做的,統統做光光,可讓雙親撞見,她的狗腿被打斷是小事,他這只神獸八成半夜就給轟出荒城去。
「有什麼不好?我要這樣睡。」金貔不懂她的顧忌,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他喜歡抱她睡,誰都阻礙不了他。
雲遙只能笑歎,坐直身,要跨過他下炕,他一把抓著她不放,她給他一抹無辜的微笑。「我去閂門。」才不會突然闖進了誰,驚爆兩人不可告人的關係。
「我來。」金貔沒讓她裸足沾地,動動小術法,門扉掩上,木閂穩穩固定,但下一刻,木閂又扯動,門打開,桌下耗呆被騰空拎出去,關門,落閂。
「外頭很冷,耗呆在這兒睡又不礙著你。」雲遙失笑,看他一臉孩子氣,與一直雪犬爭寵的模樣。
「我討厭身邊出現閒雜玩意兒。」
「我也是閒雜玩意兒。」雲遙笑著提醒。她不想承認,有他躺在身邊,比自己抱著被子還要更暖更舒服。
可愛的閒雜玩意兒,他想。
他窩在她肩上,尋找習慣的姿勢躺,找到了,滿足長歎。
那聲輕歎,換來雲遙的誤解,以為他仍是煩惱著那時在大廳之事。
「金貔……你不要苦惱了。」他懷裡的她,幽幽語調中帶著笑意,突地如此對他說:「我沒有要你幫荒城帶來源源不絕的財富,你不用擔心,你只需要這幾天留在荒城,就當逛逛人間市集,瞧瞧好玩,讓城民看見神獸來到這塊土地上,那就夠了。我們人類很堅強,看見希望便能振作起來,你願意在荒城走動停留,比你賞我們大筆金銀珠寶更加受用。」
雲遙看出他那時一閃而過的苦思,他眸裡那抹「這種破城,要招富貴多困難吶」的暗忖,或許其他人沒有察覺,她卻瞧得清清楚楚。
那時一個很離譜的無理要求,等於是要他無中生有,硬擠出財氣給他們。他要他們遷城,他們不肯,只想守著老祖宗留下的土地,在這兒延續血脈,好比守著一池死水,又希望水裡有滿滿魚兒一樣。
「我可以替你們咬來一筆不小的財富,填滿你的房間,這樣足夠嗎?」他這只貔貅未受人類香煙供養,不曾為誰勞碌奔波,但他願意為她咬財。
「不要這樣做。」雲遙立即拒絕,小臉肅然。「來得太容易的財富,會讓人們產生依賴,只想等著你賜財,這對城民不是好事,我寧願大家自食其力,努力與收穫能成正比,這樣就夠了。」
若財富來得付費吹灰之力,誰還要辛辛苦苦地工作,誰不想悠悠哉哉地坐在家中,吃好穿好睡好?然而坐吃山空,一旦財富揮霍殆盡,勤奮的心早已衰竭死去,不再習慣憑借自身勞力、智慧賺取錢財,面對由富而貧的巨變,人們的意志很容易盡數崩解。
「頭一次聽到有人將財寶往外推,你們人類真難以捉摸。」金貔又用她覺得可愛的迷惑眼神在覷她。
「誰不愛錢?如果我是小富婆的話,我也會樂歪歪呀……是私心吧,你去咬財,代表你得替我們做好多好多本來不該由你去做的事兒,我知道你不是一直勤勞的貔貅,你寧可在窩裡睡上幾天幾夜,既然深諳你這性子,我又怎捨得逼你去做那些辛苦事……」雲遙喃喃說著,被他吵醒的倦意重新包圍她,他暖呼呼的,叫她忍不住閉上眸,放任自己浸淫在他氣息之間。他身上的光輝,為微暗房內帶來了光,像極空中高懸的明月,而可惜荒城很少有機會看見澄澈夜景及月娘,特別是迄今仍緩緩飄著雪……
她偎近金貔溫暖胸膛,小手疊在他腰際,貼合他。
「真希望明兒個雪能停,也許就可以帶你去看荒城那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