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癡傻的魂,在地府所做所為,他不苟同,不鼓勵,更勸她該從情愛嗔癡中看破,她不聽勸,寧可受生前死法折磨,這種傻乎乎的魂體,總是令他備覺棘手,以及……一點點憐惜。
「還有什麼其他方法?」金貔問。
「她的骸骨,你拾去了吧?」
「嗯。」
「用你的法術,為她重造一具軀體,以她的骨骸為底,捏其膚肉,使她魂魄得以依附,這一點小事,對你該是易如反掌。」文判道出想法,「她的肉身因你的法術而生,當你死去之時,法術自然跟著消失,那麼,她亦會恢復回一具四散的骨骸,換言之,你們雖非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比起借屍還魂,被借走的屍體所擁有的歲壽、親人……都學是棘手的麻煩問題。」
這方法聽來似乎可行。金貔認真思忖。
以法術為她再造肉身,對他輕而易舉,她將也他同壽,當他失去維持法術的能力死去,不會獨留她於世間,品嚐被孤寂棄下的痛苦。
「但若選擇這方法,後果也得先告訴你們。」文判悠然續道:「依附在法術凝造的身軀裡,等同附身於一項容器之中而已,這容器,無法在她感到歡喜時哭;無法在悲傷難受時哭,它亦不再需要食物,能吃,卻非絕對必要,不會分辨酸甜苦辣,不會分辨冷與熱,當然,更無法孕育子嗣……」
「好。」雲遙搶在金貔開口前,斷然點頭,不讓金貔有機會再提出「不行,我要她像生前一樣,能哭能笑能吃能喝」的無理要求。
她不介意再也無法哭泣流淚,她不介意再也無法吃食,她不在意冷熱之於她成為毫無意義的事,只是失去那麼一點點東西,卻能重新回到金貔身邊,她答應!她願意!
比起金貔必須為地府效力,不再當他自在悠遊的獸,咬回的財物,留一成供他食用,其餘都給拱手讓人,她覺得自己一點都不辛苦。
金貔從她堅毅的眼神中,讀出她的篤定,他知道,要完全回到以前,是永遠不可能之事,這是代價,一隻遲鈍愚蠢的獸,終於明瞭何謂愛情所付出的代價。
「好。」他附和她的同意,輕頷點頭。
只求能再回到彼此身邊,其餘的,都不重要。
白骨籠罩在金光之間,金光隨著金貔的雙手揉捏而緩緩變化形狀。先是臉龐,他小心翼翼、異常專注,長指輕柔劃過白骨,指腹上的螢光,讓白骨此時看來不會那麼森泠駭人,食指揩取一抹金光,補強她雙頰的豐潤,拇指抹平過多的部分,細細塑造她小巧挺直的鼻樑。
他毋須對照此時盤腿坐在一旁,看他為她捏塑身形的雲遙,她的模樣,比他自己所以為的還要更加深烙記憶。
她微揚的柳葉眉,她水潤愛笑的唇,她軟嫩迷人的耳垂,她圓弧精緻的下顎,她纖細的頸子,她勻稱的膀子及腰線,她可愛飽滿的胸脯……
半透明的人形金芒,仍可清楚看見逐漸被包覆起來的骸骨,金貔正在為她捏造右腿膚肉。
「金貔……」她用指,輕輕點了點他的背。
幸好變成鬼的她,並未無法觸碰到他,這大概是因他生為神獸之故。
「嗯?」
「我可以指定某些部分修改嗎?」
「我哪裡做錯了?」金貔起身,反覆檢視這件辛苦大作,很滿意呀,雖然尚未灌注法術將其定型,可半透明的容顏安然祥和,眉唇也與她生前近乎完全相似。
她湊在她耳邊嘀咕,臉好紅。「幫、幫我把胸部做大一點。」
金貔挑眉,「做這麼大幹嘛?你生前就是這模樣,我捏握過,很確定。」他完全按照她的真實情況在做,分寸不減不增。
「我生前就是有遺憾嘛!」她跺腳,氣他不懂女孩子的愛美心思,她好想像那些美麗的姑娘家,有對渾圓豐滿的酥胸,穿起衣裳好好看,不像她,胸前雖不至於扁平,但也絕對不高聳。
「要多大?」聽見她說出遺憾兩字,他勉強願意替她達成心願。
「這麼大。」她貪心比畫著,「還有,臉小一點,手臂細一點,腳長一點……」
金貔嗤之以鼻,決定讓它維持他印象中,攏在掌心剛剛好的小巧迷人,他喜愛那軟綿綿彈性,大小無所謂,至於臉手腿,他都自覺做得完美,不改。他記得她臀上有紅痣,當然不能忘記它,一頭茂盛黑長髮,隨著他的手掌滑過,流溢而下,烏光熠亮,微微鬈翹。
第11章(2)
不理會雲遙哇哇叫的抱怨,一尊完全沒失真、沒造假的身軀大功告成。
「躺進去。」金貔指她的魂體。
「胸部好小……」她噘嘴,仍是被他拉過來,推躺到半透金芒的軀體裡,她試圖在一切成為定局之前嚷嚷:「還來得及補救一下——」快捏兩團金光補上來,只要他滿滿一手掌的份量,她就滿足了,真的……
「來不及了。」金貔策動法術,將她與半透明軀體分毫不差地交融在一塊,「若會疼,咬牙忍一忍!」
倒不是疼,而是一種壓迫,原先輕飄飄的身體,好似灌上沉重的鉛,逼使她不斷不斷往下沉,更像是被埋進雪堆裡,四肢無法伸展的不適應感……
她低聲喊,不是痛呼,而是身體被什麼卡住的驚呼。
「痛嗎?」金貔口氣雖淡,眉宇間的擔憂卻很明顯。
「……不會。」她以為自己是很輕鬆地吐出這兩字,怎知牙關不聽使喚,「不會」說得像牙牙學語的幼兒,一點都不標準。
「慢慢來,別心急,只是尚未習慣。」
「……手、舉不……起來……」好重,頭好重,手好重,渾身都好重——
「你當鬼當太久了,能呼吸嗎?」
她試了試,虛弱地從鼻腔哼出一字:「嗯……」
「痛嗎?」
「你、剛……問……」剛問過了啦。才這麼一會兒工夫就忘了嗎?是……太緊張的緣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