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可以嫁給朗風哥哥嗎?」
花老爺像是對這個問題早已胸有定見,想也不想地搖了搖頭,「不可以。」
她臉上的紅暈消失了,瞬間變得慘白,衝口而出:「為什麼?」
「你的病——」他怏怏然地望著女兒,終究不忍心說完底下的話。
然而花相思還是聽明白了。
「思兒?思兒?你怎麼了?」花老爺憂心地望著突然愣住的女兒。
她腰桿挺得好僵好直,小臉蒼白如紙,沒有昏倒、沒有哭泣,也沒有嚷嚷著大聲抗議。
她彷彿中了定身法般,完全不說話,也無法思考。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花老爺開始著急,正想苦口婆心勸慰她之際,她終於輕聲地開口了。
「爹,我有點累,我想回家了。」
彎彎綠水畔,滿樹瑩然的白蘋花幽幽綻放著。
花相思又再度繡起了這清艷卻宛若薄命紅顏的白蘋花。
只不過,這朵朵白蘋卻是繡在一襲淡桃花顏色的嫁衣上——她在繡自己的嫁衣,或是倘若這一生當真來不及出嫁時的——壽衣。
縫繡這嫁袍禮裳,她是瞞著爹,瞞著家人,更瞞著朗風哥哥的。
因為她不想他們知道,其實她心底還是偷偷藏著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他最美的新娘的願望。
她更不想他們知曉,她終於漸漸瞭解到自己的病情,或許比她一向願意承認的還要嚴重許多。
「人間風日不貨春,昨暮胭脂今日雪……」她想起昨日見過的一闕「歎蘋詞」,不禁停下針,低低喟歎一聲。
原來薄命的花和薄命的人,都是一樣的。
儘管她再不承認,再不肯面對,都改變不了她不是個健康活潑女孩兒的事實。
可是她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啊。
「芬姨,我到底該怎麼辦?」她仰望著藍得令人眩目的蒼穹,眼眶一熱,迷惘惶然極了。「為了朗風哥哥好,我應該放棄喜歡他嗎?」
他有他的遠大前程,他該找一個能和他吟詩作對、夫唱婦隨……一個身子健朗無病無痛又有福氣的好女子……如果以一個「妹妹」的立場,她的確是該這樣祝福朗風哥哥。
但是打從十四歲起,她就偷偷喜歡上朗風哥哥了,她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和朗風哥哥在一起,就算她的一生很短暫,就算……就算真像爹爹自廟裡抽到的那支籤上所說的,她命中注定「春過十七塵緣盡,寄語來年再芬芳」,可是只要還活著的一天,她就不想放棄朗風哥哥!
「芬姨,對不起,我知道我很自私,我不該明知自己身體不好,卻還巴著朗風哥哥不肯放手,」她心兒一陣陣撕扯揪疼,愧意深深的低語,「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一陣微涼的風吹過,僅著春衫的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芬姨,你是在生我的氣嗎?你會怪我耽誤朗風哥哥的幸福嗎?」
「誰生你的氣?」一個清朗沉靜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誰又耽誤了誰的幸福?」
花相思猛地一震,驀然回首。
「朗、朗風哥哥?!」花相思不敢置信地仰視著他,一時竟呆了。
他、他……他不是忙得抽不開身嗎?怎、怎麼現在會在這兒?
她幾疑是自己眼花了。
陸朗風微笑看著她,目光在觸及她輕軟略薄的衣裳時,不悅地皺起眉頭。
「為什麼沒帶上披風?」他褪下身上的玄色輕氅,牢牢密密裹罩住她單薄柔弱的身子。
真的是朗風哥哥?!
花相思衝動得就想奔入他懷裡,但是爹爹的話,仍舊無可避免地在她心底投下了大石。
她只得拚命壓抑住為他朝思暮想神魂顛倒的心緒,趕緊將嫁衣收進提籃裡,不教他看見,蒼白臉頰湧起淡淡酡紅,試圖冷靜的開口。
「謝謝朗風哥哥,我其實不覺冷的。」
可她,猶是下意識攢緊了那觸手絲滑的玄色錦綢,上頭還殘留著他溫暖若朝陽的體溫,還有他身上獨特好聞的男人醇厚氣息。
休說此刻僅止春寒料峭,縱然是正月隆冬,只要他在,她心底便覺暖和一如人間四月天。
而那些見不著他的日子,她卻是連笑也不會笑了。
這一瞬間,她終於恍然領悟到了一件事——原來這世上唯一比病還要更加折磨人的,就是「相思」。
而她,早已病入膏肓。
「這還叫不冷?」陸朗風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手,那觸膚的冰涼感,令得濃眉鎖得更深了。「沒見過比你更不乖的病人。」
「我的病已經不妨事了。」她一急,忙解釋,「真的。」
他眸光挑剔地打量著她明顯蒼白無血色的小臉,「那麼早起吃過藥了嗎?」
「吃過了。」她乖巧地點頭。
陸朗風臉色總算緩和了些許,可大手依舊緊緊包覆著她冰涼的小手,以期能以自己的體溫來暖熱體弱虛寒的她。
「朗風哥哥,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她心裡掠過一陣暖流,小小聲地問。
「你獨自出門,可嚇壞花伯伯了。」他眉頭緊皺。
由此可知,顯然被嚇壞的可不止是花老爺……花相思一呆。
是她爹跑去向他求助的嗎?要不朗風哥哥怎麼會知道自己又偷溜出來的事呢?
「對不起。」她不知該喜該愁,愧疚地喃喃,「我原來只想著出來透透氣,很快就會回去的。」
爹對她一向保護過度,每每都不許她出門,可是她苦悶著滿腔愁緒,再不出來喘口氣發洩一下,實在受不了了。所以她才會趁爹不在,自己偷偷跑出來散心的。
「他很擔心你。」他低頭看著她,溫言道。
「我真是個不懂事的女兒,總是讓他老人家操心。」她苦澀地笑了笑。
養到她這樣的女兒,她爹也夠倒楣的了。
自小得擔心她不能養活,又要給她請大夫,買藥吃,還得小心翼翼呵護備至,隨時提心吊膽她又朝一日會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香消玉殞了,現在又得憂心她的小女兒心事……爹為她憂心煩惱了十七年,著實也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