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粉頸低垂,強自掩飾住眸底驀然灼熱泛淚的衝動,假意收拾膝上的繡盒和提籃。
「知道花伯伯會擔心,你以後就別再擅自出門,惹得全家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了。」他溫柔地凝視她,陡然心念一動,忍不住再追究起方纔的話。「對了,你剛剛嘴裡唸唸有詞說的是什麼?」
他隱約聽見她說什麼生氣、什麼耽誤、什麼幸福的?
難道——已經有登徒子大膽上門向她求親,大言不慚地宣稱要帶給她幸福嗎?
陸朗風心底一緊,面色緊繃。
「沒什麼,只是在胡思亂想、胡言亂語。」她搖了搖頭,抑不住心頭一陣陣酸苦。
「相思,你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的?」他深情嚴肅,語氣不悅地問。
「我哪會瞞你什麼?朗風哥哥未免太多心了。」再抬起頭,花相思已妥帖藏好了情緒,對他展顏一笑。「還有,以後我爹若是再去找你,你安撫他一句也就是了,不用再花工夫跑出來找我了,好嗎?」
「什麼意思?」他皺了皺眉。
「因為我不想讓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耽誤了你的時間和前程。」她有七分真摯三分心酸,卻還是強作大方地道:「朗風哥哥,你是做大事的人,你的時間千金難換,本來就不該虛擲浪費在微不足道的事上頭。」
第4章(2)
陸朗風聞言有些生氣,但是一看到她蒼白的小臉,那股不悅瞬間又煙消雲散了。
「可不是嗎?下回你再亂跑,我就不自個兒出來找,直接請路知府大人行一封海捕公文貼滿全城,專門緝拿你便是了。」他摸摸她的頭。
「那也太嚴重了,那我豈不成了江洋大盜嗎?」她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那朵嫣然笑容,瞬間點亮了她白皙秀氣病容憔悴的小臉。
「還算有自知之明。」陸朗風寵愛地輕點下她的俏鼻頭,一手替她挽起提籃,一手牽起她,露齒一笑。「你這個小逃犯,那麼現在就隨我歸案吧!」
「是,狀元大人。」花相思輕咬住下唇,強忍住歡喜笑意,就這樣被他牽著,低頭跟著他偉岸的背影走。
他永遠都是這麼陪著她、守著她、保護著她的,就像第一次她摔進溪裡,被他牽住手救起來的那時一樣。
寒冷登時消失,恐懼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溫暖而踏實的安心感。
他是她永遠的朗風哥哥,永遠的心上人兒……從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兩岸白色萍花迎風輕曳如飛雪,甜香飄蕩,美好如一場春日最迷離動人的夢境……
「咳咳咳……」入夜,花相思那彷彿怎麼止也止不住的喘咳又發作了,她強抑著、吞嚥著、壓制著,甚至將小臉深深埋入緞枕內,就是不希望任何人發現她又咳了。
否則爹下回真的會派人看牢她的房門,一步也不准她踏出屋外。
她勉強伸出手去攀取床畔花几上的那一盅參茶,因為有厚厚棉布套子罩著,啜飲的時候猶微微燙口。
自從大夫說過她不能涼食後,花老爺命人準備的任何菜餚飯點都是熱的,還有,除了潤肺安神養氣的參茶外,旁的茶一概不能喝。
「小姐?是你在咳嗽嗎?你又咳了嗎?」伴隨著乒乒乓乓聲響起,「撞」進門來的是一個憂心忡忡的稚嫩女聲。
「長命,我沒事的。」花相思嚥下參茶,小手不著痕跡地緊攢著胸口,拚命抑制咳嗽的衝動,清清喉嚨道,「你安心睡吧。」
參茶入喉,一路暖暖至胃底,胸肺間的搔癢咳嗽感果然消減抑制了些。
「可婢子在外間明明就聽見了有人咳嗽——」長命眨動著烏黑大眼睛,懷疑地道。
「也許是百歲……」她有些心虛地將之推托到另一名丫鬟身上。「肯定是百歲。」
「百歲就睡在我榻旁。小姐,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呀,一睡著了連天雷也劈不醒的。」長命手腳利落地自牆角拎過那一鐵壺用炭火煨著的滾水來,熟練地自架上拿下那一隻密封景德小瓷罐,自裡頭倒出了幾枚天山老參片,「小姐,杯子給我。」
「又泡?可我還沒喝完……」有點浪費啊!
「婢子給你續杯新的,這參茶得熱熱喝才滋補養氣呢!」長命手勢靈活地將喝殘的參茶潑了,置入新的參片,滾水沖下,剎那間,一股子清雅的參香裊裊盤旋而升。「來。」
「謝謝你,長命。」花相思感激地望著眼前這比自己還小了兩歲的丫頭。
長命和百歲是雙生姊妹,本要應徵入坊當繡娘的,可爹喜長命的伶俐聰穎和百歲的憨厚天真,便將她倆撥到了她屋裡當貼身丫鬟,還硬是把人家小姑娘的名兒全給改了,說是圖個吉利好兆。
「小姐,你嘗嘗看,這杯參茶和往常的有什麼不同?」
花相思正欲飲,聞言迷惑地抬起頭,不解的看著她問:「參茶不都是一樣嗎?有什麼不同?」
「小姐,你先喝一口就知道了。」長命笑嘻嘻的說。
花相思心下迷惘,但仍然乖乖啜了一口。
「還是參茶啊。」到底在耍什麼寶?
「吼——」長命興奮期待的臉蛋瞬間垮了下來,「小姐,你嘛幫幫忙,怎麼會喝不出這是一杯充滿了愛與關懷、深情與憐惜的好參茶呢?」
花相思沉默了半晌,然後小手緩緩搭上長命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夜深了,好去睡了,瞧你都累得開始語無倫次了。」
「哎呀!小姐,婢子不是累到胡言亂語啦。」長命趕緊解釋,「你真喝不出這參茶是陸家少爺——不,是狀元郎送來的嗎?」
花相思一怔。
「這參茶裡都是狀元郎滿滿的心意,小姐,你應該喝得出才是。」長命兩眼發光。
誰喝得出來啊?
花相思眼底笑意乍現,心頭旋即掠過了一抹暖暖的感動。
這參,原來是朗風哥哥送的呀。
「咦,不對啊,他幾時送的?」她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
「今兒近午時分……」她點點頭,驀然睜大了眼,「啥?今兒近午時分?那、那可是他親自送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