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晚輩去去就回。」堂燼眸光含笑地望了談禮復一眼,隨即任由那只雪白小手拉扯著離去。
談瓔珞就這樣拉著他的袖子,像在牽牛似的,穿廊拂花拐彎兒,走著走著就到了談家二房院落外的園子。
然後跟作賊一樣,把他推到翠綠攀籐的葡萄架下,指頭擱在嘴邊「噓」了一聲,自己躡手躡腳地到月洞門口探頭探腦。
不知那個尖酸刻薄的二嬸嬸在不在裡頭?她倒是不怕的,因為二嬸嬸見了她,只會滿面堆歡,一個勁兒地討好她,可是事涉翠姐姐,二嬸嬸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也許當著她的面還不敢怎麼樣,可等她一轉身,翠姐姐肯定又會被二嬸嬸揪著耳朵拖去跪算盤珠子了。
「我可以請教……」堂燼見她鬼頭鬼腦,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不禁微微挑眉,「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我在做好事。」她頭也不回地答道,瞇起眼,繼續研究著裡頭的景況。
嗯,不如叫他扔顆石子兒去敲翠姐姐繡房的窗子好了……
「談小姐?」
「別吵!」她見裡頭人影一閃,隱約好像是二嬸嬸那梳得跟拜神用的堆高饅頭沒兩樣的髮髻,連忙噤聲往後一躲,一顆心跳得老急。
等了半晌,二嬸嬸果真神情高傲地昂首走了出來,後頭跟著幾名趾高氣昂的大丫頭,一行人就這樣威威風風地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談瓔珞可樂了,興高采烈地回頭對他猛招手。「可以了,可以了,你可以出——」
人呢?
惱人的大雨,嘩啦啦自夜裡下到天明猶不歇止。
好不容易稍稍停了,旋即又滴滴答答地落了起來,就這麼接連好幾日下不停停的,潮濕霧氣鎮日沉沉籠罩整個徽州,整座談家大宅,連人,彷彿都快要跟著霉壞了。
談瓔珞真是討厭極了下雨,尤其是夜裡雷電交加的暴雨,就像雷公電母搜天入地要把惡人抓出來劈死。
而且每逢雷雨天,她的頭就會痛,就會有些模糊人影聲音爭相在她的腦子裡打架。
有人在慘叫,有人在號哭,無止無境的害怕就像濃稠的血般濕黏了她滿手滿身,直到幾乎將她淹沒窒息。
有一次她再也受不了,尖叫著逃到談禮復房門口猛撾猛喊,直到他張開溫暖的懷抱心疼地環住她,她抽抽噎噎、泣不成聲地說著那些駭人的殘影。
談禮復先是一僵,後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當年都是爹爹不該,沒發覺你就站在祠堂外頭看……唉,這才嚇壞你了。」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她當時還那麼小,怎麼受得了那些?
「什、什麼祠堂?」談瓔珞臉色青白,牙關打戰地問。
「說來話長。」他輕聲哄誘安慰道:「乖珞珞,總之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都過去了,別再去想了,知道嗎?」
「有人在哭,有人流血了……」她一臉慘白,驚悸猶存。「可是我想不起是什麼……爹爹,到底是什麼事?過去祠堂裡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醜事。」談禮復臉色變得異常陰沉可怕。「是談家有史以來最大的醜事,不該再被提起,從今以後,也不准你再問了,聽見沒有?」
「爹……」
「好了,回你屋裡好好睡下,明兒爹就讓大夫來為你號脈,開幾帖寧神的湯藥喝喝便好了。」談禮復的口氣終於緩和了些,摸摸女兒的頭。「乖,爹叫姨娘打傘陪你走回去。」
她張嘴欲言,卻看見了父親眼底罕見的執拗與冷硬,只好住了口。
談瓔珞沒有再問,可是從此以後,只要下雨,她就忍不住會想起爹爹說的,談家有史以來最大的醜事——到底是什麼樣的醜事,讓爹爹至今猶不能釋懷?
她曾經偷偷問過談運慶,可他的表情更像活見了鬼似的,臉頰上的醜疤就這樣抽動地抖呀抖的,脖上青筋直冒,害她也不敢再追問下去了。
她也去問過下人,可若非一問三不知的,就是像胡嫂子那樣,嚇得猛眨眼兒猛搖頭擺手。
「反正下雨天就是這麼討人厭……」她咕噥,皺眉瞪著外頭淅瀝嘩啦下個沒完的雨,突然想起——「對了,那件討厭鬼的事兒,我還沒給翠姐姐一個說法呢!」
左右閒著無事,與其在這兒發霉,倒不如上二房那兒走走。
談瓔珞興匆匆地使喚杏兒打傘,蕊兒拿披風,把一身穿戴得溫暖舒適妥貼,這才嬌嬌貴貴地走出繡樓。
她無心觀賞美麗的雨景,只想去做點兒什麼好打發這惱人辰光,可是腳步才剛剛穿過談家二房的院落拱門,經過檀木精離更就的窗廊下,還來不及叫杏兒收傘,就聽見了窗內傳來爭吵聲——
「難道大哥真想逼死兄弟?」談二爺口氣冰冷。
「二哥,這事實不明擺著嗎?如今老大是嫌我們礙手礙腳了,所以尋個理由就想把咱們倆踢出談家。」談四爺陰惻惻地冷笑,「行啊,談家整座金山就讓他一鍋端了,我說大哥,你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二叔叔和四叔叔……竟然敢對爹爹這麼無禮說話?
談瓔珞腳步一頓,不敢置信地呆了。
「好,好,現在倒是我這個大哥對不起你們了?你們這兩個不爭氣的東西!闖下了那麼大的禍,不尋思自省,居然還怪到我這個大哥頭上?」談禮復怒沖沖咆哮。「這些年來談家的臉都給你們丟光了,你們還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幾時起,大哥心裡又有談家列祖列宗的存在了?」談二爺嘲諷道,「你眼裡不就只有銀子嗎?你心裡除了錢以外,什麼父子兄弟情,不都統統是狗屁嗎?」
「老二,你也反了不成?」談禮復又驚又怒。
「我談老二若不是向來敬重你這個大哥,又何須跟著你做下那些欺心事?可既然咱們兄弟三人已經是在同一條船上,你千不該萬不該,眼睜睜看著我和老四落了難也不救,還迫不及待同我們兩兄弟劃清關係——」談二爺慍怒難禁,說得咬牙切齒,「你叫兄弟們如何不對你這個大哥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