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翎低頭斂著眉,安靜聆聽,半句話也不說。
「雅鄘的祖母乃是當今聖上的姑姑,太皇太后最小的親女兒……」
當年,德明公主承蒙先皇賜婚,下嫁新科狀元令狐拓。令狐拓乃剛烈耿直之士,以直言善諫聞名,在朝三年,任御史大夫,彈劾查辦許多貪污的官吏,甚至對先皇亦不假辭色。
某年揚州大旱,國庫稅收頓減,當時的左相,亦即先皇的國舅,卻偏要盛宴慶賀先皇登基半甲子,令狐拓疾言勸阻,因而激怒了左相。為平息紛爭,先皇只得將令狐拓罷黜,並下令令狐家門兩代不得入仕。
令狐拓育有一子,名叫令狐潛,因先皇之令,一生都在鄉間教書,不滿四十即抑鬱而終,家門傳至孫輩第三代,便是令狐雅鄘。
而今,太皇太后已經年邁,分外思念這位清居民間的小女兒,於是秘密派人尋覓公主,並悄悄將令狐家遷至京城,卻沒料到令狐家門庭凋零,如今只剩下面目蒼老的公主,帶著媳婦、孫兒一起過活兒。
太皇太后見了女兒,當場流下淚來,相隔數十年不見的母女抱頭痛哭。而年邁的公主,現只盼望令狐雅鄘考取功名,開枝散葉,早日恢復令狐家的風采。
「到了令狐家,你上頭不但有婆婆,還有一位身份尊貴的公主奶奶。但也就這樣了,她們都是心慈善良的好人,不會虧待你的。」
「是。」璇翎咬著唇瓣,聞言又是一陣心煩。
娘知道的,未免太多了吧……
連元彬表哥都未曾聽聞的令狐家,娘卻知之甚詳。娘原是一名沈靜木訥的深閨淑婦,一生只知服侍相公、持掌家務,除了照料世族中較為清寒的親戚,從不與其它官家夫人群聚長舌,忽然說出這番話,莫非是爹爹要娘親轉告她的?
「皇上賜婚的事,爹爹早就知道了?」她斂著臉,輕聲問。
果然,娘親便歎了口氣,如實說道:「這是皇上和你爹的默契,皇上對令狐雅鄘亦有期待。」
「是嗎?」璇翎黯然點點頭,總算全都明白了。
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三代後位皆來自同一家門。
民間人人皆云:天朝皇室有兩姓,一半是李氏(皇上)天下,一半是趙氏(皇后)天下。令狐雅鄘既然深受太皇太后眷顧,那麼算起來,應該也是親後派的人馬。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皇上和爹爹定是懷有其它目的,才刻意安排這門親事。
只是,究竟為什麼呢?
那人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竟要爹爹雙手奉上自己的掌上明珠做為交易籌碼?
「雅鄘那孩子,你爹對他讚不絕口,至於外頭一些閒言閒語,你爹說,那都當不得真,若你聽過什麼,要你別放在心上。」
娘親放下梳子,從身後攬著她的肩,溫暖的臂膀熨貼著她的心。
「我親口問過你爹,把咱們寶貝女兒嫁過去,究竟妥不妥當?你爹便說,就家門而言,令狐家完全沒有能夠挑剔之處,別的不提,他有太皇太后和公主護持,此生富貴不愁。你嫁了過去,就是令狐家的媳婦,千萬好好照顧你夫君,早日為夫家傳宗接代啊!」
「是,娘,女兒知道。」璇翎柔順地答應,淚水卻不聽使喚地滾落。
那是當然了,娘親的憂慮,她懂。唯有生下令狐家的子嗣,她在令狐家的地位才算穩固,爹爹和皇上方能安心。
深閨女兒們終究只是世族間結盟的棋子罷了。
母女倆又閒敘半晌,多半都是叮嚀囑咐,說些嫁入婆家後的禮俗規矩。
史璇翎原是個穩重懂事的女兒,品性端正,不必教人操心,史夫人說到眉低眼慢,累了,便遣丫頭攙扶回去。
璇翎整頓了下手邊的針線活兒,正要把繡到一半的鴛鴦枕套拿出來繡,孰料外頭突然傳來陣陣急切的腳步聲。一個丫頭連門也不敲,便推開了閨門,往房裡探進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璇翎正要斥喝沒禮教的丫頭,那丫頭卻壓低了嗓門急叫:「二小姐不知從哪兒受了傷回來,正在閨房裡哭呢!」
「受傷?傷著哪兒?」璇翎胸口一窒,原本想說什麼都忘了,拋下針線便急急隨著丫頭往璇瑩房裡趕去。
一進門,入眼果見璇瑩在哭,眼睛腫如核桃,臉蛋兒哭得紅撲撲、濕淋淋的,隱約還有些紅腫,轉頭發現她來了,便噘起了唇瓣,哽咽地垂下頭。
哭得這般可憐……璇翎心裡又是疼惜、又是氣惱。不知這魯姑娘又惹了什麼事,偏偏還選這種時候,難道嫌她不夠心煩嗎?
「你跑到哪裡去了?讓我看看,還傷了臉,你……你想叫爹爹拿家法侍候麼?」看過璇瑩臉上傷勢,璇翎沈下臉怒斥。
「那個令狐雅鄘,你千萬別嫁!」璇瑩忽然沒頭沒腦地抱住她肩頭,委屈又氣苦地罵道:「我已經親眼看過了,他根本不是好人!」
「你——」璇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裡聽到的。「你……你說什麼?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親眼看到他呢?」
第1章(2)
璇瑩抬起袖子抹了把臉,這才抽抽噎噎地娓娓道來——
這些天,她總想見見那個未來姊夫,瞧他究竟真如傳聞那般不堪,還是表哥們評論得太過偏頗?
於是,她便找上元哲表哥,威脅要把他中秋夜說的話告訴爹爹,元哲嚇得腿都軟了,只好陪她到妓房去。
但一去到那兒,兩人卻走散了。
她全心全意想找那個令狐雅鄘,大著膽子翻了一座圍牆,卻從樹上跌了下來——就在她頭暈腦脹,分不清南北西東的時候,頭頂突然響起一陣悶笑,緊接著,便有個男子在她眼前蹲下,似笑非笑地瞧她。
「啊?」她嚇呆了,張口結舌瞠大了眼睛。
只見那人緩緩收起折扇,露出一張英俊含笑的臉孔。
她一時看呆了,沒想到,那人竟拿著折扇往她頭上敲,戲謔道:「你膽子滿大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