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豆,在錦榻旁安穩的佇立,她躺在原本是他的位置,面向外,雙眸正對上他。
「主公,夜安。」緩了半拍,她從榻上起身,朝他斂禮。
多麼拘謹,多麼嚴肅。
從何時起,她連在房內都喊他「主公」了?
這是對於他不答應她前去扶風的反抗嗎?
萬俟懿朝東菊籬走去,輕輕將她按回床上,隨後也跟著上榻。
「運糧一事,我將親自前往。」他說,表示這是自己作的決定,無關他人言語。
她挺直身子,坐姿十分端莊,「這太危險了,主公請三思。」她把淺荷說過的話重複一遍,甚至一個字也不改。
「我心意已決。」萬俟懿淡漠的語氣有著不容動搖的氣勢。
「那麼小菊祝主公馬到成功。」東菊籬不卑不亢,徐徐的說,然後淡定的望著他。
萬俟懿亦然。
他在等什麼?等她出聲挽留自己嗎?
一直以來,他不是都瞭解她對愛現實又膚淺的定義?只能說,六年了,他們之間一點改變也沒有,對於彼此的愛情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
畢竟要仁慈、慷慨和良知都缺乏的商人談情說愛,注定太困難。
他的等待,注定落空。
「你怎麼不問?」萬俟懿忽然開口。
東菊籬並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就想出他指的是什麼,遲疑了一會兒,順從的問道:「你還愛我嗎?」
「愛。」他說,七年如一日。
她瞬也不瞬的凝睇他,然後慢慢的垂下眼,也滅了眸心的希望。
真的……七年如一日,他愛的是她的手段和能力。
而她竟然到這步田地,才發現自己的愛早已變質……變成連自己都訝異的真愛。
她,愛上了這個男人。
隨即什麼也不剩,徒留一地無盡的掙扎。
萬俟懿離開金岳的那天,是立冬。
家族內所有的人都來送行,淺荷站在隊伍的最前頭,東菊籬則落在很後頭。
她看著萬俟懿對幾個重要的人囑咐叮嚀,看著他對每個人揚起俊雅的笑容,看著他交代家裡有事可以問淺荷,看著自己……落出權力之外,也落出愛情之外。
當他溫柔的親吻淺荷時,她聽見自己的心被揉擰的尖叫聲。
最終他來她的面前,張開雙手,擁抱住她,在他勾起她的下巴,準備依照剛才對待淺荷那樣親吻她的時候,她閃躲開來,只因為不想在他的唇上嘗到別的女人的味道。
萬俟懿還是吻了她,把唇印在細緻的小臉上。
這是他第一次親吻她的臉,即使他最想吻的是那雙唇瓣,怎麼知道他為了公平而先吻了淺荷的舉動是失算了,她依舊拒絕他。
他不懂,自己生來就是別人眼中的天之驕子,擁有人人讚譽的聰明才智,卻不知道該如何贏取一個女人的心。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結果卻越來越糟。
修長的指頭在那張甜美依舊的臉龐上游移,他卻看不透她的心。
「保重。」最後他留下這兩個字,上了馬,隨著早已出發的糧隊前進。
保重……
同樣的兩個字重重的疊在她的心上,沒有說出口,錯過了,便再無機會傳達。
萬俟懿能感覺身後有許多族人的信任視線,卻也明白她早已轉身避開。
人說,死前會看見往事回顧,他說,離別時亦然。
那年娶了她,是因為這個小姑娘靈巧聰明,小小年紀就和他一樣懂得為家族犧牲,謀取好處。
還記得她的那句「小菊願壯大萬俟家」,他反覆在心底琢磨了好久。
還記得他倆一同擺平金岳十八家,吃定北方。
還記得她每天都要確定他的愛。
還記得他的心底有她……
人說往事逐一浮現是死前的預兆,但是他的往事只是加深出發前進的慾望。
你愛我嗎?
愛。
但是愛與真愛的差別,他們都還在摸索,都還不懂……
第5章(1)
箭矢漫天。
戰氏前方的第一大寨,正與長孫氏兵戎相見。
雪也漫天。
一身輕甲的萬俟懿雙手抱胸,站在山頭的林子裡,身旁跟著傭兵隊,一同評估山野之戰的情勢。
「雙方勢力相當,看來還要打一段時間,現在不適合運糧進去。」江雷說。
萬俟懿觀察山勢和戰勢,忽而一笑,「長孫家必退,晚些進去是錦上添花,即刻進去是雪中送炭,戰家將氣勢大增,不會對我萬俟家有怨言。」他們的計畫將會進行得更順利。
戰家佔了山頭,主要通道均被其控制,長孫氏上不了山的,時間一拖久,只能退守圍山。
江雷一聽,也懂了,於是派了一人前去通報戰氏,即將押糧入寨。
沒過多久,他們從大寨的後方進入,立刻得到守寨兵將熱烈的歡迎。
「萬俟家的後援終於來了。」戰氏之主戰籌迎上前來。
「久等了。」一個拱手,萬俟懿微笑。
戰家,已經放在他的嘴邊了。
那年她嫁給了他,同時也踏上一條不歸路。
「主公雖把傭兵隊都帶走,然則現在金岳十八家已經達成聯盟,過去藉由萬俟家資助買官進爵的,如今也都表態同盟了,現在只差時機成熟和主公的知會,必能一舉殲滅戰氏。」樓台上,東菊籬輕輕掩上窗扉,沉著的說。
如今她還能站在眾人之中,靠的是淺荷知分寸的退讓,以及萬俟懿前幾天捎回來的信上所作的決定,小事問淺荷,大事由菊籬做主。
但是只有她自己明白,摸不清萬俟懿的想法後,為了不再出錯,她已經不敢再任意做主了。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三叔淺笑。
「戰家以為咱們只會做買賣,殊不知要在這麼一個扭曲的時代暢行無阻,萬俟家怎麼可能只依靠傭兵隊?」
「主公一向有許多掩人耳目的虛招啊!」
「沒錯,萬俟家勢力強大,若真要動手,長孫氏和戰氏根本不是對手。」
一群掌櫃東家各個猶如豺狼。
「倘若事成,胡東家那裡應該知道該怎麼做吧!」大伯看著淺荷。
「是,一切都按照菊姊交代的,我乾爹隨時等候入宮通知主上捉拿『叛賊』。」淺荷不疾不徐的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