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青蔥歲月,就在金錢搏鬥和謀算血泊中過去。
那年嬌俏靈巧的人兒,以智慧相扶,可是他明白,當她長大後,只會在時代的洪流中變得渾濁。
他曾經後悔把她帶進這個污穢的世界,有時候也分不清是想為她染上他的顏色,或者單純的只希望有個和自己相似的人作伴。
久了之後,他以為彼此間的羈絆應該更深一點,但是……人總有誤算的時候。
例如,他以為自己只是愛她的能力,好幾年後猛然驚覺愛的是她的人,例如,他每次想送禮物給她,卻總得偽裝成對她的褒賞,例如,他不想在她沒有真心愛上自己之前抱她,又怕自己忍不住,於是不回房睡,倒累得她被人說無法生育,例如,他為了不讓她太過操煩家業,有時間能培養兩人的感情,而迎娶能力十足的淺荷,反而令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例如,他只是為了想親吻她,而得先親吻另一個不愛的女人,還被她拒絕……
最近,他越來越常誤算。
例如,現在——
「主公,敵人偷渡進來了!」
「怎麼可能?」萬俟非驚呼。
雙手交抱胸前,泰然佇立於一旁的萬俟懿微微一頓。
「對方假冒雷頭子,而咱們的聯盟軍有很多不是自己人,根本不認得雷頭子的長相,一聽是萬俟家的傭兵隊就放人,所以才會……」
「報,守東門的有一部隊朝北方去了。」
「什麼意思?那些是自己人,幹嘛跑?」萬俟非轉頭,面向弟弟。
萬俟懿攀上城牆,望著那隊沒有舉旗的精兵,黑眸閃過深思。
東門,是少陰來的東家聯軍……
萬俟非緊跟在後,順著弟弟的目光看過去。
「糟了。」
萬俟懿躍下城牆,招人備妥筆墨,火速寫下一封信,然後交給急急忙忙才剛步下城牆的兄長。
「大哥,替我把這休書帶回去給小菊,更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要休了她。」
「什麼?」
這個緊要關頭,他想到的竟是休妻?萬俟非驚訝的暗忖,但是看見弟弟神情認真,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牙一咬,接下信,跨上旁人備好的馬,朝家而去。
「今日滅我萬俟家的人是東菊籬!此刻起,她再也不是我萬俟懿的妻!」萬俟懿對著他的背影大喊。
萬俟非緊擰眉頭,深吸一口氣,快馬加鞭之際,重複他的話,「今日滅我萬俟家的人是東菊籬!」
他一路喊,喊出了萬俟家別業所在的小城,喊得所有的人都聽見,再讓聽見的人傳出去。
要不了多久,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萬俟家被毀的罪魁禍首是東菊籬。
而這正是城牆上的萬俟懿要的結果。
什麼是彷徨……他終於知道了。
猶記得今年除日,家裡很熱鬧。
雖然因為丈夫納了妾,多喝幾杯悶酒,但是七街八十鋪的掌櫃都聚在一起,家族上下都充滿笑聲……她想,那就是幸福的定義。
還記得被信任、寵愛的日子,也記得日會蝕,月會缺……才知道幸運的日子越長,將來要償還的越多。
過去她和萬俟懿主導殺了多少人,就得賠多少條命。幸運活下來的,繼續算計他人,不幸死了,就當清債……但是慘絕人寰的呼救聲不絕於耳,她開始發現自己學的都是些騙人的把戲,活在一個被刻意塑造出來的謊言世界。
當時間到了,榮華富貴盡去,幸福也轉眼成空……
第5章(2)
東菊籬一手沒有意識的抓著逃亡之際,匆匆披上的披風,虛軟的倒坐在密道中,六神無主的呆望前方,無比僵硬,乾涸的小嘴合不攏,全然迷失方向。
「菊夫人,不用擔心,這裡有咱們守著。」
炎陽幫沒有叛變的幫眾和餘下的家僕,全都守在她之前。
「雖然他們已經進入密道,不過徐離頭子一定會阻擋他們的,菊夫人,請放心,很快就能脫身。」
東菊籬撐起搖搖欲墜的身軀,勉強坐直,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脫身了又如何?萬俟家上下百餘口還剩多少?我要如何對主公交代?」
炎陽幫的幫眾一聽,全都露出氣憤又悲壯的神色。
「都是那對殺人不眨眼的福家兄妹的錯!他們竟然連孫少爺都不放過!」有人激動的咆哮。
「是我們殺福喜在先,又怎麼能怪他們要求血債血償?」東菊籬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平緩的說。
只怪自己沒察覺一切都與福家兄妹有關!
福淺荷為了報仇,忍辱負重的接近她,再想辦法嫁給萬俟懿,舉薦她爹去運糧,又暗中通知長孫氏糧道的地點,不著痕跡的毀了萬俟懿交予她全權負責的生意,然後出面解救……不但博取萬俟家上下的信任,更讓自己即使不喜歡她,也無法針對她發難。
於是萬俟家迎虎入門,養虎為患。
他在外,她既持家在內,就必須保護整個家族,如果當初她別那麼彷徨,舉棋不定,覺得事情不對勁之際,即使拿不出決定,也捎個消息去給萬俟懿,現在也不會變成這樣。
「夫人莫慌,你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吧!已經派人去跟主公說了,一定會等到援兵的。」有人安慰她。
「若要我說……請各位別為我這個無用的女人費心了。」東菊籬拿出袍子底下預藏的匕首,鋒利的刀刃抵著纖細的頸項,「這是我的最後一個辦法,帶著我的頭去向敵人求情,去向主公懺悔。」
幫眾連忙圍上前,出聲阻止。
「夫人,你別做傻事啊!」
「什麼是傻事?」東菊籬來不及採取行動,不斷的掙扎,目光如炬的瞪著幫眾,「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如果沒有我的頭,搜遍全家上下,他們也不會罷手的。提我的頭,去換剩餘的命,能救多少是多少啊!」
幾個大男人得壓著她,又怕傷到她。
「夫人,你這麼做是對咱們最大的侮辱。」
「難道要你們陪我死?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著萬俟家就此毀滅?」東菊籬緊握著匕首,貝齒咬著下唇,從齒縫中硬擠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