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說過愛她的!
心中的混亂讓她已經搞不清楚事實,搞不清楚兩人相愛的基礎是為利益,於是把休書揉成一團,塞進嘴裡,想吞入腹中,當作從來不曾聽聞此事。
「哎呀!小菊……」東廷蔚驚歎出聲,連忙放下碗,硬生生從女兒嘴裡挖出休書,隨手一扔。「你這是何苦呢?外面的人都在傳萬俟懿早就死在扶風,他休了你是好事啊!我的小菊這麼聰明,不會不知道寡婦不比棄婦來得強。咱們寧可再挑個好人家當妾、當續絃,也不要留在現在人人喊打的叛賊家族,過著終日擔心性命的生活啊!」
商人永遠看向利益,即使是終身大事,也不同世俗所看待的眼光,而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只是希望女兒幸福而已。
「我不要!」東菊籬又哭又鬧,死命的搖頭,「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她就要萬俟懿啊!
她就愛他一個啊!
「小菊!」東廷蔚大喝一聲,真希望能把她從糊塗中喚醒。
東菊籬抬起頭,瞅著父親,泣問:「懿哥真的死了嗎?」
東廷蔚皺起眉頭,斟酌著該怎麼回答,「扶風眼下十分混亂,誰也不知道……」
不等他說完,她猛地起身,朝房柱衝過去。
來不及抓住女兒,他只能在她第二次狠狠的撞上房柱前把她架開。
「寧可教我身殉於他,也不要就此獨活!」她椎心泣血的大喊。
東廷蔚被女兒瘋狂的舉止震懾住,再也說不出任何萬俟懿的壞話,只能緊緊的抱著她,任由她扭動掙扎,等待她安靜下來。
東菊籬淚眼婆娑,好半晌才全身無力的攀著父親,嚶嚶泣訴,「我不相信呀!懿哥不可能不要我,他說他愛我啊……」
抱著瘦弱不少的女兒,聽她傾吐焠心之痛,東廷蔚也為之鼻酸,只得順著她,「是了,是了,是爹老糊塗,弄錯了,那混……主公怎麼可能捨得棄我們小菊不顧?他只是出遠門,跑一趟生意,很快就會回來。」
「是這樣嗎?」抽抽噎噎,她抬起頭,信了。
「自然是了,你忘了爹如今是萬俟家的插股東家嗎?自然知道了。」
東菊籬觀察他的表情,良久才呢喃:「對,所以懿哥送我回娘家,他說要我回來陪陪爹,因為娘過世後,爹一個人會寂寞……對,我都想起來了。」
聽著女兒逕自在腦海中編派借口,神情因而漸漸鎮定,東廷蔚越看越心酸,卻無法再將她從夢中吵醒。
唉,他曾想過,希望女兒真的愛上萬俟懿,現在又不確定了。
倘若萬俟懿為躲避福家兄妹,流亡天涯,再也不回來,他又能騙女兒到何時呢?
不會的,他不會休了她……
東菊籬愣愣的瞪著地上那團休書。
她以為自己會和萬俟家百餘口一起死在萬俟祖宅,以為再醒過來又能和家族在黃泉下相見,怎麼知道還活著,可是一切已經風雲變色。
世人都在說,她被休了。
相較於別人說她是毀了萬俟家的罪魁禍首,更教她心痛的是萬俟懿竟然昭告天下休妻的傳聞。
他怎麼可以?
為何偏偏要在她真心愛上他之後這麼做?
他明白危害家族的是福喜的一雙兒女嗎?
聰明如他,一定早就知道……或者即使明瞭內情,他還是愛那個已經奪走他的心的女人?
所以他才會讓她背負所有的罪名嗎?
然而,她已經付出真心了呀!
原來褪去利益蒙蔽的單純愛戀,竟是如此的傷人。四四整理,為何要教她識得情滋味?為何不讓她在那晚便死去?
早知醒來會是無盡的心碎,寧教她永遠不醒……
現在就連她都不確定是否自己早已瘋狂,活著,就跟行屍走肉一樣。
東菊籬面無表情的拾起那揉成一團、被離去的父親遺忘、隨意扔在地上的休書,緩緩的攤平。
她想,自己是清醒的,所以還能提起勇氣去看。
休書被抽了出來,白紙黑字映入眼簾。
她想,自己快瘋狂了,所以全身顫抖,黯然神傷……然後,她忽而冷靜,然後,她仔細重讀,然後,她反覆思量,然後……房內多了一人。
東菊籬徐緩的轉身,注視那被斜影遮住的面容,但是可以看出偉岸頎長的身影。
那令她心繫淚流的男人……
他緩步上前,衣衫襤談,渾身狼狽,猶面帶笑容,「小菊。」
「爹,我要上鋪子去看看。」
那天,東菊籬一身完美的裝扮,髮簪萬俟懿送的蝶形金釵,神情看起來清晰明朗。
東廷蔚瞠目結舌,筷子也掉下來,訝異於這麼久的時間以來,女兒頭一次走出房間,而且表情是如此的清醒,令他驚喜不已。
「小菊,你……好了?」不過他還是保守的問。
「爹在說什麼呢?小菊何時有事了?」東菊籬嫣然一笑,「小菊得在懿哥談完生意回來前好好的守著七街八十鋪,沒時間同爹多聊了。」
一聽見女兒的話,東廷蔚的嘴角立刻垮下。
想不到她接受了自己編派的謊言,才回到正常的表象。
然而表象就是表象,她還是活在自己的想像中,腦袋並不清楚呀!
他聽到旁邊的家僕低聲說著「小姐真的瘋了」之類的話,連忙起身,阻擋往外走的女兒。
「小菊,先吃早膳吧!」
「爹,小菊會在馬車上吃,你別擔心。」東菊籬笑著回答。
馬車?
讓還沒恢復的她到處在街上亂跑?
當然不行!
「不,在家裡吃吧!陪陪爹。」東廷蔚不容置喙的拉著她坐下。
東菊籬故意裝出苦笑,眨眨眼,「唉,既然爹這麼說了,小菊就勉為其難的留下來吧!」
發現她連開玩笑的興致都有了,東廷蔚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心中五味雜陳,兩人一塊吃了早膳。
「那女兒先走了。」東菊籬擦擦嘴,準備起身。
「慢著。」東廷蔚連忙出聲,卻想不到留住女兒的理由,只好說:「爹跟你去。」
她奇怪的睞了父親一眼,「鋪子裡的掌櫃會犯懷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