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說了長長的一段,裡頭沒有隻字片語是為她考量,全都是大局為上的企圖心。
窮心計,唯有我目光如炬。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寫過的字句,驚覺這個男人從來沒變。無論她怎麼做,永遠都是一顆為他所用的棋子,而她卻還傻傻的期盼他垂愛。
他愛的,從來不是她的人啊!
眾人的沉默,似乎成了決定她生死的理由。
「菊夫人那邊……」有人囁嚅的開口。
「……我會負責說服她。」
然而,對東菊籬而言,萬俟懿的話才是真正判她生死的關鍵。
他要說服她再一次為他去送死,但是死是生,就得靠她的造化……該不會只要還活著,他便會一次又一次的送她去死?
她被這個想法逗笑了,無奈的笑,因為終於明白自己之於他的定義何在。
無法解釋那零碎的情緒,東菊籬努力抹平面容,試了幾次,終於能露出沒事的笑臉,雖然腳步還有些顛簸,但是斗篷既長又寬,能夠掩飾了。
「主公,你找小菊?」她在他們的對話告一個段落後,才裝作沒事的模樣走進樓閣。
萬俟懿見是她,眼底閃過異樣的神采,卻因為太快了,沒人發現。
「都下去吧!」他命令。
不消片刻,樓閣淨空,只剩下他們兩人。
萬俟懿坐在主位上,眼神清亮得令人費解,許久,才緩緩開口,「怎麼不過來?」
「近君情怯。」東菊籬這麼說。
一想到他能如此狠心的對待自己,她也忍不住膽怯了。
「傻小菊。」他吟喃。
她說的是真的?還是一如往常為了討好他才說?
「過來。」他敞開雙臂,「靠過來一點,我有話跟你說。」
東菊籬遲疑著。只有她自己曉得,渾身抖得不像話。
「小菊站著就好。」
她膽怯了,因為明白不管他要自己為他犧牲幾次,她一定都願意。
萬俟懿也不勉強,逕自起身,徐徐的踱至她的面前。
「我等你好久了。」低沉的嗓音有著她不明白的情緒,眼神灼亮。
但是你馬上又要把我送走。她深邃的眼裡藏著他也不懂的心思,黯淡不少。
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萬俟懿想,分開了這麼長的歲月,他們只有少數幾次在戰場上匆促一瞥,每次他都在心底反芻那些暗自記下要告訴她的事,不讓將來重逢時忘了一切……結果,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這麼瞅著她。
東菊籬亦然。
這幾年來,她總想著回到他身邊會是多麼開心的一件事,只要有機會,都想遠遠的見他一眼,靠那每次累積的驚鴻一瞥,維持支撐下去的希望……然而,事實總是那麼的傷人,她已無話可說。
但,等待只是加深折磨。
「主公有什麼煩心的事嗎?」她按住斗篷下顫抖的雙手,不願讓他發現異狀。
我在想,你為何不願意喊我一聲「懿哥」?他沒有把心思表現出來,只怕最後會忍不住要她留下。
東菊籬凝望著丈夫。
他依然目光如炬,也依然深不可測。
「小菊有一件事辜負主公所托,實在愧疚。」
「你做得夠好了。」沒聽見那些將領對她敬佩不已?
「不,我沒能替主公得到石南玉,所以我想替主公先一步把玉運到少陰。」料想從他口中聽到這些是徒增心痛,也不想教他為難,她便主動提了。
萬俟懿遲疑了下,「現在去少陰的路太危險,我打算找江雷送。」
在她面前,他何必客氣?何必讓她有不去是對不起他的愧疚?他永遠不需要對她耍這些手段,自己便甘之如飴。
「我送。雷得留下來保護主公,所以我去最適合。」東菊籬逼自己揚起他愛看的笑容,掩飾心中的苦楚和鬱痛。
萬俟懿眉心一攏,倏地抱住她。
「小菊,天下之大,唯有你懂我。」
東菊籬沉浸在他的哄騙中,暗自忖度,天下之大,也唯有我愛你。
相見難,偏偏見了是為難。
東菊籬換上戰甲,偽裝成小兵卒的模樣,混在炎陽幫的護送隊中,一點也不起眼。
她將要離開了。
不用怕,小菊,能對他有幫助,值得的。
她一輩子都是為他所用,聰明才智是他的,愛情也是他的,回頭看看,她的生命中,充滿了他存在的痕跡。
所以這樣很好、很好。
審視那個走下城牆,前來送她離開的男人,偏偏腦海中閃過一道白光,起了個念頭。
為他所用就好……就好嗎?
她忽然有了疑問,而後變得貪心。
「為何把金釵送回我那兒?」萬俟懿問。
「寄在主公那兒,小菊才會識得歸途。」東菊籬回答。
她等待將來有一天,能再讓他親手為自己戴上金釵。
「你愛我嗎?」她坐在馬背上,頭一次居高臨下的問出這個問題。
「愛。」他仰望,握住她的手,來回輕搓,答案不變。
天寒了。
這一點他們早料到。
該上路了。
這也在他們的計畫中。
為了霸業,他算,她也算,算了許久,算了許多。
偏偏她機關算盡,卻算不出一顆真心。
「懿哥,小菊走了,別掛念。」東菊籬彎下身,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這一刻,她選擇縱容自己的真心。
然後在那個男人詫異的目光中,遁逃。
相見難,別更難。
第9章(1)
「菊夫人,前方安全,可以前進了。」
一頭長髮高高束成馬尾,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東菊籬,手中拿著地圖,正與幾個炎陽幫的人在討論路線。
「戰氏與長孫氏兩家大亂,附近盜賊滿佈,如果選擇這條路,只會浪費時間去應付,那麼咱們就捨棄第二近的險路,繞過兩軍交鋒的地點,諸位沒意見吧?」東菊籬問。
之所以不選第一近的路,是因為那裡一定有兩軍埋伏。
「但憑菊夫人定奪。」幫眾拱手。
「那麼,上路吧!」她說,同時忍不住回頭。
霧澤已經遠遠落在身後,看不見了,現在她正在征途上。
「夫人在想主公?」一名策馬在她身側的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