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那年,翟恩父親過世了,當年的小男孩已逐漸長成一個高瘦漂亮的少年,母親回來在父親告別式上致意,身旁的丈夫已經換成某中東石油國家的國王。
如果母親的前半生是一部「有愛最美,男人相隨」的偶像劇,恐怕讀者才看到第二集就已經被搞得眼花瞭亂、火大到蛋洗電視台。
不過多年來,他早已學會不再對母親以及任何女人抱持任何期待,更不允許自己對任何人敞開心房,再讓人有機會去傷害、並粉碎他的世界。
因為那些口口聲聲推祟愛情,實際上虛偽、膚淺、美麗卻腦袋空空如也的女人要的其實很簡單,她們只想得到他的熱情、身體、金錢、權勢。
就是沒有人想要真正的他。
那個卸下性感、迷人、魅力、甜言蜜語之後,有血有肉、會痛會流淚的他。
——就連小紅帽也迫不及待逃離的他。
翟恩胸口灼熱糾結,有一剎那,像是又該死地回到了當年七歲那個脆弱又無助的自己。
他將臉埋進雙手裡,呼吸又開始變得異常艱難痛苦了起來。
不。
小紅帽跟她們才不一樣。
和生性浪漫卻自私的母親不同,自他生命中逃開的小紅帽並非只留給他滿滿的苦澀與懷恨。
他永遠記得她和他鬥嘴時的伶牙俐齒,記得她心軟的奶油烤吐司,明明對他說的笑話很有反應、卻又拚命保持嚴肅的小臉,還有她的土城空心菜、地院燉牛肉、綠島蛤蜊湯。
翟恩抬起頭來,臉龐掠過一絲希望火苗,赤著腳,起身衝向自她走後,他就再也沒有踏進一步的客房。
小紅帽那一整個月都在縫些什麼東西?
客房頂燈光線乍亮,柔和地灑落在房間每一處。
他心一抽,彷彿還能看見頂著一頭刺蝟短髮,穿著丑到令人斃命的棉T和牛仔褲,坐在那兒專注地縫著東西的她。
那個讓他的心裡充滿了甜蜜、糾結、痛楚和渴望的惹禍精。
翟恩在核桃木書桌前坐下,目光灼熱地瞪著桌上的物事。
上頭整整齊齊擺放著一疊疊手工繾制精繡的表袋。
他用顫抖的手開始數了起來……整整一百零二個。
跟他收藏的一百零二支古董表相同數目。
「原來不是逃生索。」他低聲道,伸手拿起其中一隻用黑色與金色絲線繡著品牌文字的表袋,喉頭發緊。
總算知道秘書說送來十尺的精梳棉布是怎麼回事了。
……那個嘴硬的,心腸卻軟得跟棉花糖的小紅帽。
看著這些表袋,他冰冷空虛的胸口又逐漸溫暖充實起來。
他終於又可以順暢呼吸了,並且恢復成為一貫戰鬥力十足的翟大執行長。
「小紅帽,你這樣還叫做沒有愛上我?」翟恩露出自信滿滿的大野狼笑容,「我一個字都不信。」
第9章(1)
門口銀鈴叮噹響起。
「歡迎光臨。」吳春光自電動裁縫車上抬起頭,微笑招呼推門進來的客人,「請隨意看看,喜歡什麼再跟我說。」
「好,謝謝。」兩個高中女生滿臉驚喜地環顧著四周用毛線、針織、拼布等材料做成的商品,大至波希米爾風的波浪裙,小至花布包包和彩色毛線鈕扣,應有盡有。
八坪大的店面裡,充斥著浪漫不羈的吉普賽與簡樸可愛日式手作風……這裡是台中精明一街熱鬧商圈裡的知名商家,也是她到台中來的第一份工作,更是她多年來的美夢成真。
吳春光到現在還無法置信這一切是真的,她竟然能在這麼棒的地方工作,實現她愛縫縫繡繡的心願。
而一切的開始,卻是源自一個不經意的小意外——
她本來買了份報紙打算找工作,在鞋店服務員和網咖櫃檯這兩項工作困難抉擇。
雖然台中的PUB也很多,薪水想必也不錯,但是她不能讓寶寶在那樣煙霧瀰漫、空氣混濁又吵雜的地方長大。
就在她想拋銅板決定究竟要打哪一通電話的當兒,卻聽見房東小姐在樓下咒罵兼慘叫的聲音。
她急急下樓後才曉得,原來是管娃想縫幾件胸前鈕扣被撐開掉了的洋裝——真是令人羨幕——可是縫衣針每每插錯地方。
「總有一天我要把這堆爛東西扔進焚化爐燒掉!」管娃火冒三丈。
「你還好嗎?」她想笑,卻不敢火上澆油。
「我看起來像很好嗎?」管娃扭過頭來,對她比出中指——受傷纍纍的那隻。「Look!」
吳春光緊緊咬住臼齒,免得自己失控真的笑出來。
「我去幫你拿碘酒。」
等她拎來家庭醫藥箱的時候,管娃還不死心地和針線、那堆鈕扣奮戰著。
誰想得到手巧、烹飪功夫一流的房東小姐竟然被支小小縫衣針打敗了?
「我先幫你上藥。」她打開醫藥箱,找出碘酒和0K繃。
管娃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那支如有千斤重的針,乖乖伸出兩手的中指。
「什麼地方不好刺,偏偏都是這兩隻中鏢,shit!」她喃喃低咒。
「這些衣服的扣子都要縫嗎?」吳春光趕緊在她吐槽「你說呢」前接著道:「我幫你弄好了。」
「不准反悔!」管娃在指頭包紮完畢後,二話不說就把所有的針線衣物全推給她,好像那堆東西會咬人似的。
吳春光笑著一一接收下來。
二十分鐘後,她抱著那幾件重新縫妥扣子的洋裝去還給管娃。
管娃研究著那些縫得整齊牢靠的鈕扣,滾圓可愛的眼睛銳利地盯著她。
「你以前做這行的?」
吳春光遲疑了一下,不知該透露多少。「我爸是洋裁師傅,我小時候跟在他身邊稍微學了一點點。」
管娃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些漂亮的針角縫線,「你說你想在台中找工作?」
「對。」她有些疑惑地點頭。
「我有個房客是開這種店的,明天你就去他那裡上班。」管娃點點頭,抄起一旁的無線電話按下號碼。「喂死人頭,明天我乾兒子的媽會到你店裡工作。就這樣,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