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娃撳掉電話,一抬頭,正好對上吳春光下巴掉下來的蠢相。
「需要我幫你掛顱面外科的診嗎?」管娃揚揚手上的無線電話,「我還有一個房客是當醫生的。」
吳春光總算回過神來,記得把自己的下巴收回去。「我以為這間屋子裡只有我和念品兩個房客。」
「你以為我只有這間屋子收租金?」管娃眉毛挑得高高。
她吞了口口水,這才發現自己的房東原來是個腰纏萬貫的包租婆,真是太慚愧了,平平都是二十幾歲的女人,她卻還在以租屋和打工為生。
「就這樣決定了,明天你去上班,那個死人頭不敢給你兩萬八以下的薪水,下個月五號領到薪水,記得交房租。」管娃俐落地拍拍手,「好了,閒事管完,收工。」
於是吳春光就這樣的來上班了。
本來她還有點猶豫有哪個老闆會這麼無厘頭就僱用員工?可是事實證明,姓史名仁投的老闆人好到不行,也是賣力追求管娃的人之一。
儘管這一切都美好得不像是真的,可是一路上滿心渴望接受、卻還矛盾地抱持著抗拒之情的吳春光一踏入這間夢境成真的小店時,所有防衛的盔甲瞬間瓦解潰散。
她幾乎不能呼吸,指尖顫抖著撫摸過裁縫機、日式手作書、色彩繽紛的線球、各種布料……
這裡是她的世界。
是爸爸和她的回憶,那個十歲以前,幸福平靜安定的家。
吳春光眼眶泛熱,可不知怎的,腦中浮現的卻非舊時童年的景象,而是她大著肚子快樂地坐在裁縫機前,翟恩自身後緊緊環擁住她和小寶寶的畫面……
原來,她遠比自己願意承認的還想要他,想要永遠成為他的家人。
他,和她,還有寶寶,真正的一家人。
「吳春光,你這個自私的可憐蟲……」她好想躲到某個角落放聲大哭,「難道你永遠沒有學到教訓嗎?」
不管愛她的,或是不愛她的人,到最後都會放開她的手。
這輩子她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自己。明白嗎?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吳春光在裁縫機前站立了好幾分鐘,花了好大的力氣總算將所有脆弱的情緒壓抑回去,轉過身對一臉好奇的史老闆說:「謝謝你錄用我,我會努力工作的。」
「不客氣。」史老闆露出燦爛笑容,「回去以後要在管娃面前說我好話喔!」
「好。」
回家以後,她也要給管娃一個大大的、深深的擁抱。
想起這陣子來的點點滴滴,吳春光嘴角不禁往上揚得更高了。
「哇!好漂亮喔!」其中一名高中女生欣羨地看著她車縫好的綠底櫻桃紅布車票袋,「請問這個怎麼賣?」
吳春光剪去車票袋線頭的手頓住了,有一絲不知所措。
「你看,這個拿來放我的票卡剛剛好,而且前面毛線織的扣子好可愛喔!」高中女生興奮地示範了起來。
另外一個女生也湊了過來,興匆匆地插嘴道:「可以做一個給我嗎?我喜歡鵝黃色的,這樣要多少錢?如果不貴的話,我想幫我姊也買一個。」
吳春光吞了口口水,極力穩住有點抖的聲線,「一個一百塊……怎麼樣?」
「一百塊?」兩名高中女生瞬間大樂,低聲商量了一下。
「我們要五個!」其中一人說。
吳春光被突如其來的喜悅和不敢置信的成就感深深淹沒了。
史老闆下午回來知道後,她卻被狠狠責備了一頓。
「那麼有特色的商品只賣一百塊?妹子,你怎麼一點生意頭腦都沒有?還有你幹嘛把錢給我啊?你不知道什麼叫專利權嗎?自己原創的商品就是你自己獨立的品牌,眼前集小小的利潤才能成就日後大大的事業,學學我嘛!」
真是充滿驚喜的一天。
吳春光下班搭公車回到家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好像還踩在雲端似的頭重腳輕,心底漲滿了震撼激動的感覺。
直到看見大刺刺擋在門口的熟悉保時捷,她的心大大一跳,呼吸倏地靜止。
不可能。
同款的保時捷在台中絕不少見,也許是念品那個混帳丈夫終於自歐洲回來,記起自己還有個老婆。
她的目光落在扔在儀表板上的銀灰色太陽眼鏡,心跳如擂鼓,口乾舌燥起來。
也或許是翟恩終於找到她了。
有那麼一剎那,喜悅湧進她心田,下一瞬間隨即被理智與警惕潑了盆冷水——
他是來討還他的孩子的。
吳春光急急躲到牆角後頭,努力想讓自己平靜地吸氣和吐氣,但是那輛保時捷就在那兒,也代表翟恩就在屋裡,這一切讓她的呼吸變得更加困難。
他怎麼知道她在台中?在這裡?
她焦灼不安的目光落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也許她可以騙他胎兒流掉了……但一個做母親的怎能詛咒自己的孩子?
吳春光緋紅的雙頰微微發白。
幾乎是長長的一生之久,她聽見翟恩低沉卻怒氣沖沖的嗓音傳來,全身不由得戰慄了一下。
「我還會再來的。」翟恩語氣裡有著濃濃的好鬥與固執凶狠,「我知道她人就在這裡!」
吳春光膝蓋打擺子,心底滿是脆弱的渴求、掙扎和衝動,她好想探出頭去,就算只能瞥見他一眼也好。
可她不能。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管娃抿起嘴,「不過以後別再來了。」
「你以為自己阻止得了我?」翟恩神情一派悍然危險。
「想試試看嗎?」管娃甜美的笑容好不嗜血,小手指節壓得喀喀作響。
吳春光心下滿滿焦慮,好怕他們當場就打起架來。
正在緊要關頭,屋裡電話及時鈴聲大作。
「算你好運。」管娃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冷笑。
「這下可好,連暴力版的神仙教母都出現了,小紅帽還真會給自己挑保鏢。」翟恩看著那個長相甜得像團雞蛋糕,個性卻火爆又機車的女人回屋,滿臉憤慨。
不過他有得是時間跟她耗!
吳春光聽著翟恩重重甩上車門,然後是跑車引擎低沉咆哮、箭一般射出遠去的聲音,她如釋重負卻又不由得深深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