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度被誤以為是聾啞兒,後來,也曾被當作自閉兒,他想,或許沒人看得見她,不知道他安靜坐在角落時,是有人陪著他玩的。
或許,正因為他是這樣不正常的孩子,父母才會視他為怪胎,嫌惡至極吧!
就在連他都覺得她是他憑空想像出的玩伴,「旎旎」從來不曾存在於現實世界中時,她走出只有他知道的第三度空間,帶著笑朝他走來,一如出生那一年所見到的眷憐笑容。
就在他滿週歲那一天。
才剛學會走的他邁著不穩的步伐,帶著連對父母都不曾有過的依戀,毫不遲疑地朝她飛奔。
她張臂,將小小的身子牢牢護在懷裡。
他知道,父母不愛他,但是她愛。
她對父母說的話,他至今仍記得——
你們不要他,我要。
從今天起,他是我的。
鳳遙。他叫鳳遙,不許再用那個俗氣的名字侮辱他。
她從來只喊他鳳遙,潛意識裡,他也認定這是他唯一的名。她說,也只有這清逸出塵的名,才配得起他。
因此,當父母喊著阿寶時,他沒想過要回應。
從此,她每年來見他一面,交付巨額撫育費給他的父母,他的家從此只是寄養之處。
很荒謬,卻是事實。
在父母眼中,他是個不討喜的孩子。他出生那天,父親便出車禍,從此瘸了一條腿。
他滿月那天,原本談妥由父親承包的工程,莫名其妙地吹了。接連而來的打擊使得原本家境小康的家庭日益衰敗,而他這個從出生便不哭不笑的奇怪孩子,對父母不親也不喊,寧可孤僻地在角落裡自個兒玩耍,難怪不得人疼。
一個被算命師說命格帶煞的孩子,偏偏又不討人歡心,被捨棄並不意外。就在母親好不容易懷上第二胎時,那個家已無他容身之處。他們總是日日恐懼,想著算命師的話,擔心他這個不祥的孩子何時會害得他們家破人亡。
他們寧可留下母親腹中才兩個月大、未曾謀面的嬰兒。
與他不同的是,那孩子一出生便讓家中大發橫財。
那年,他六歲。
發生了什麼事,他已經不記得了,也或許是刻意不去記,總之,那日父親罵他是災星,再也容不得他。
而後,她再度出現。
那時她對他的父母說:「你們確定不要他?不後悔?」
父親說:「我為什麼要後悔?從這個孩子出生到現在,我家裡沒有一天平靜過,他是生來要剋死我們全家的——」
難怪,他不哭不笑,總是冷眼看著他們,冷冷地,看著這個家衰敗;冷冷地,一雙沒有感情的眼睛,看得人發毛。
而母親,畢竟懷胎十月,不是沒有感情,也試著去愛過,只是這孩子真的讓人疼不入心。她克服不了算命師的話,說他是惡鬼轉世,將會毀了她的家……
「世人哪……」太過膚淺,總是只看表面。孫旖旎似嘲弄、似諷刺地笑哼。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總有一天,當你們懂了這句話,我要看你們悔恨莫及,跪著向他懺悔認錯。」
她在那一天,帶走了他。
從此,他與原生家庭斷了牽絆,長達十數年,不曾再聆聽關於他們的任何消息……
***
清晨,天才剛亮,慈心育幼院已經展開一天的生活。
通往廚房的門開啟著,男子將採買回來的食材一竹簍、一竹簍地搬下小發財車,這些足夠供應育幼院一日所需。
處理好後,他先回房沖個澡,洗去一身的汗水,然後再出來幫院長打理一些較粗重的工作。有時,一些比較愛賴床的小鬼頭們,他會一手一個將他們一一拎下床,監視他們確實完成刷牙、洗臉的動作,直到在餐桌上坐好。
這時,也差不多該進廚房將一鍋鍋料理好的食物端出來。
育幼院裡的男丁不多,大多數在成年以後,都會選擇進入大都市求職,比較不忘本的,會在假日時回來看看老院長,若是小有成就,也會定時捐上一筆錢,維持育幼院裡的開銷,再加上院長年紀大了,體力大不如前,因此有需要他的地方,他總是盡可能地去幫忙。
直到入夜,才是真正屬於他的私人時間。
才剛洗完澡,在桌前坐下沒多久,敲門聲便響起。
回頭看見院長,他主動迎上前去。「有什麼要我做的嗎?」
「沒事、沒事。」老院長拍拍他的手。「鳳遙,你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他思索了下,目光落在她掌心。
即便不記得,看到院長手上的物品,也該想起來了。
老院長笑了笑,將包裝精美的禮品擺放在桌上。「這是她送給你的,她在遊戲室等你,如果你想見她的話。」
他不答,一如往年的沉默。
心知這孩子心裡的傷,院長也沒逼他,如實傳達後,便回房歇息了。目送院長離去後,他回到桌前,開啟電腦,接續昨天寫了一半的電腦程式。
修掉幾個程式漏洞,目光停留在螢幕前專注凝思,一面探手搜尋右手邊的茶水,指尖碰觸到陌生的方盒,他頓了頓,移目望去。
十八歲,生日快樂。
竄上腦海的,是她最後停留在禮盒上的思緒。
這句話由她說來,多麼諷刺。
他看也沒多看一眼,執起方盒朝漆黑的窗外丟出。
他臂力很好,方盒丟得很遠,遠到看不見。
他不在乎裡頭的物品是價值連城或一文不值,她給的那些,他從來都不稀罕。
波瀾未興的面容再度移回電腦螢幕前,彷彿方才什麼事也沒發生。十二點整,他關了電腦,準時上床就寢。
***
他看起來,還沒消氣呢。
床上男子進入深眠狀態之後,窗邊一抹形影緩緩聚現。孫旖旎撤了隱身術,由黑暗中走出,站在床前凝視他沉睡的面容。
「真是傷腦筋……」她有些苦惱地低噥,扳著手指細數了下,從七歲到現在,足足扔了她十一次的生日禮物,他還要氣多久啊?
說是這樣說,她依然手腳俐落地爬上他的床,鑽進被裡攀住他的身子,完全不認為在對方不鳥她的情形下,還硬巴在人家身上是一種死皮賴臉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