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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2)

  回到54號門前,臨江探了探頭,還跑去搬動枯盆栽查看,喃喃自言:「咦?又躲起來了……唉唷,婆婆,出來啦,你不是說很想見見你的孫子嗎?蔡伯伯、蔡伯母……」

  鳳遙推開虛掩的大門,不發一語地走到枯萎的金桔樹前,拂過幾片枯葉,咚咚咚……不是葉片,而是幾個扭曲成團的暗影接二連三滾落下來。

  「啊,原來這回是躲那裡呀……」臨江點點頭,想起久違的一家人一定有很多話要說,他識相地悄悄離開。

  扭曲的黑影緩慢凝聚成形,即使經過這麼多年,鳳遙依然能認出父親、母親、奶奶,還有……那兩團小小的,是弟妹。

  都這麼大個人了,還賴坐在地上,沒意識到這是多丟人現眼的行為,低垂的頭打死不肯抬起。

  「爸、媽、奶奶。」他沒有太多的掙扎,很平和地喊出聲。地上的黑影一愣,同時抬起頭,幾乎透明的臉龐瞬間湧出一道道水痕,流過臉龐,消失無蹤。

  那是鬼魂的淚,無形體,但是太強烈的情緒會使魂體元神耗損。「不用難過,我沒有怪過你們。」他蹲下身,伸了手,卻不知如何做才能使他們好過些。

  「對、對不起……」父親顫抖地說出這句話。第一聲出了口,接著也就容易許多,母親的、奶奶的……一聲聲,淨是愧悔。

  孫旖旎曾經說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禍?他們花了好久、好久的時間,才領悟這層道理。

  世人往往只看見事情的表象,明明是一次次讓他們避過死劫的孩子,卻讓他當成禍胎,將仙人托世、福蔭家門的孩子,不知珍惜地丟出家門,落得今日境地,全是他們自找的!

  妻子生頭胎時突然早產,他聞訊急急忙忙趕往醫院,路上出了車禍,瘸了一條腿。

  ——瘸個一條腿算什麼,要不是他提早出世,為這一世的父親化災,不改變行程來醫院的話,你就會搭上後來那班死亡公車,損失的可是一條命。他用小災來化掉死劫,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長子滿月那天,發送滿月糕餅給親友,誰吃都沒事,偏偏素有生意往來的建商夫妻吃了上吐下瀉去掛急診,原本談好要承包的工程也吹了。

  ——是啊,包下這個工程,後續爆發建材偷工減料,造成三死七傷的巨額賠償以及後續官司纏身,也夠毀掉這個家了。

  接二連三,生意越做越不順,家境大不如前,他也曾經埋怨過,自從這個孩子出生後便諸事不順。

  ——諸事不順?如果你知道,枉死城早早便為你們這一家人留了貴賓席,還會惋惜他以財氣來抵血劫嗎?

  當初鳳遙會選擇在這一戶人家降生,便是清楚他們的命運,有意助他們避過一家滅門之劫,也因為有他守護,連拘魂鬼差都得退避三舍,敬仙佛而遠之。

  然而,命定血劫無法平空消弭,只能以今生該得的財祿換取一家平安,自他出生之後,一家人何嘗有過熬不去的災劫病痛?

  誰知他們卻辜負了他的一番心意,將助他們避禍的天人當成了惡鬼轉世。

  世人永遠不懂平安便是福的道理,貪求著太多身外之物,終至招來災劫。

  就像次子出生後,財運連連,隨手買個彩券都能中頭獎。

  ——是啊,中個頭獎,曝光後被媒體大書特書,引宵小覬覦,終至招來這場滅門之禍,這就是你們要的嗎?

  福禍相倚,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偏偏世人目光短淺,只見近利,不知遠憂。

  這些都是後來由孫旖旎口中得知的。

  為什麼不早點讓他們知道?這樣,他們就不會將長子視為災星,錯待了他。

  ——為什麼要說?不懂得珍惜他的人,我何必還要讓他繼續護你們一家平安?是你們自己將福分往外推,他是靈山之神,不過是暫借你們的肚腹托世,一具凡胎之恩,他早已用屢次的化災償盡,你們還奢望什麼?她說過要他們悔恨莫及,親口向他坦承錯誤。

  太多的懊悔、太深的虧欠,無法追回也來不及彌補,只能化為道道無形淚影流淌。

  「臨江說,你們不肯投胎,固執守在這裡,是為了等我回來?」若不能親口向他坦承錯誤,將那遲了許多年的歉意傳遞給他,他們說什麼都無法安心離開。

  「好,那我明白了。」從來沒有怪過,又何需原諒?

  鳳遙沒再遲疑,掌心輕輕托起母親懷中的小嬰孩。他並未明確地知道該怎麼做,只是一心想著,那麼純淨的孩子,該重新有個美好的開始,而不是被困在這裡,成為一縷無以安身的孤魂——

  而後,微微發熱的掌心泛開極溫和柔淺的光束,將他們包圍。他並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卻很清楚,這道使人感到寧馨平和的光束只會將他們帶往更好的地方。

  或許,孫旖旎真的沒誑他們,能夠擁有如此沉厚篤實的力量,滌去他們的執念以及滿腔難以瞑目的怨氣,渡往奈何橋,化去一生罪孽後,再以全新空白的魂體進入六道之中輪迴,這樣的能力還真不是普通人。

  「安心地去,我不怨你們。」他說。看著一道道光束在眼前消失、俱滅。

  這樣的能力從小就有,與呼吸一樣極自然地存在,他也從沒去探究,看見那些飄蕩無依的魂體時,便會助他們一把,無論是人或小動物。當庭院中再次回歸原本的黑暗荒涼,他起身,安安靜靜地退離,關上門,獨自走在回程的路上。

  初秋的夜風吹來,泛起一絲涼意,連空蕩蕩的心房也湧上一絲涼寂。從此,真的只剩他一個人了。

  斜照路燈下,一道孤零零的影子,子然一身。

  當夜——

  一抹淺綠色的光影凝聚,待微光散去,纖盈身軀沒有意外地出現在床鋪上,而且這一回,是直接趴臥在沉睡的男人身上。

  「真過分……」她喃喃低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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