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他跟助理說,找了司機,趕去機場。
韓維森沒有飛去澳洲,他回到台灣,陪在封妍身邊。
她沒有問他為什麼來,工作忙不忙,生意好不好,她就跟以前一樣,看到他,眼睛就發亮,唇角變綻出甘甜如蜜的笑容。
這是她愛的表現,她真的很愛他。
封伯母說去給他倒水,人就不見了。她很懂得怎樣不做電燈泡。
韓維森放下行李,拖了張椅子坐到病床邊。「你不錯嘛,有單人房住。」雖然環境不錯,但她的起色還是很差,臉色蒼白,頭髮缺乏光澤,嘴唇乾燥,模樣真不怎麼樣,看得他很心疼。
「年輕時懂得想,所以花了很多錢買保險,現在就可以享受了。」她一邊說,一邊試著把病床搖起來。
「我來吧——」
「啊!」她尖叫。「你碰到點滴了!」
「什麼?」
「叫護士!」針頭跑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他一緊張,就忘了有呼叫鈴這種東西,直接跑出病房。
「老大……」她阻止不及,哀怨地按鈴。看來又要重打一次了,老天,她打點滴已經打到快找不到血管,兩隻手臂都是淤青了。
醫生騙人,明明說她情況不是太嚴重,為什麼要打那麼多針?
她痛恨點滴,痛恨醫院,痛恨這裡一點都不美味的三餐,老天,她好想回家……
韓維森跑到護理站,說了封妍的情況,立刻有護士過去處理她的問題,他卻在這遇上一個男人,半白的頭髮,眼角眉梢佈滿皺紋,好像他的生命經歷過無數憂患一般。
那個男人一直看著他,但韓維森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他。
「你是韓老大吧?」他問。
「你認識我?」韓維森很訝異。
「我是……」男人遲疑了一下才說:「我是封妍的前妹夫,豆豆的爸爸。」
韓維森知道他,他與封芸的愛情曾經轟轟烈烈,感動無數人,但結果,封芸死後沒多久,他便再婚了,連女兒都交給封妍撫養。
封妍說過,她不恨他,因為這個男人實在太累了,讓他繼續煎熬下去,他一定選擇自殺,他需要依靠,幫助他重新站起來。
但韓維森無法不氣他,他是輕鬆了,但封妍怎麼辦?她一個女孩子要負擔整個家庭,誰來當她的靠山?
「我是來探望封妍的,聽說她病了。」男人提著一個水果籃,「她還好吧?」
「很好。」韓維森沒有接過禮物。「我會把她照顧得很好的。」
男人頹喪地歎了口氣,沉默半晌,才開口。「我知道你們不諒解我,但那時我真的太累了,我撐不下去了,才會把豆豆送回來。」之後,他一直想念女兒,哪怕他與新婚妻子又生了個兒子,至今仍未曾遺忘女兒,那是他胸口一生的痛。
「我明白,生命有很多不可承受之重,但我們不能因為它們太痛苦,就把它們推給別人。自己輕鬆了,其他人怎麼辦?」
「你沒有經歷過我的遭遇,你不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你當然這麼說。」
「我愛封妍,她跟封芸得的是一樣的病。」所以,他跟男人的遭遇,也是有些類似的。
「那如果有一天,她也……你真受得住?」
「人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我既然已經知道封妍的情況,為什麼還要她生小孩?」
發生那麼多事,韓維森漸漸也想開了,做人要努力,不管什麼事也要盡力而為,至於成敗,只能交由老天決定了。
他不再跟天爭了,人定勝天不過是屁話,但他也不會放棄努力,尤其,他不會放棄與封妍的愛。
男人沉默著,想著封芸,曾經光芒四射、後來病骨支離的她,他們愛了那麼久,愛得比火山還要熱烈,知道現在,他仍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她的驚艷。他真的真的很愛她。
可他們的婚姻……尤其是懷孕、流產、懷孕、流產的那段日子,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噩夢。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
想著如果,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反正過去的事不可能重來。
他只知道,自己曾經深愛過一個女人,至死難忘,而與那個女人的婚姻,那種甜蜜和痛苦,同樣令人至死難忘。
他低聲笑起來,不知道是笑命運弄人,還是笑自己最終沒有勇氣將愛情堅持下去。
第9章(2)
「我想,你們大概不希望看到我吧?」男人說。
韓維森不答話。他對他確實沒好感。
「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要堅持一份愛情,不只有酸、有甜、有苦、有澀……它需要更多的勇氣。」男人帶著他的水果籃往回走。「希望你有足夠的勇氣。」
韓維森突然覺得他很可憐,他跟封妍同年,卻似乎比封妍老了十歲。他做了個自以為輕鬆的決定,然後用一生的時間後悔。
他會不會也這樣呢?來了台灣,捨了澳洲,選擇封妍,放棄事業……再過十年,他是會慶幸自己今天的決定,還是和男人一樣,無限懊悔?
「喂!」他對著男人的背影喊:「封妍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只要你好好跟她說,你還是隨時可以去看豆豆的。」
男人笑著對他點頭,但他的身形依然沮喪。他另一個後悔就是現在的妻子不喜歡豆豆,他若太常去女兒,老婆會不高興,家裡會烏煙瘴氣。
人生啊,總是不如意十常八九,怎麼樣做出正確的選擇,總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
韓維森讓封母回家休息,由他看護封妍。然後,他告訴封妍,公司可能撐不下去了,也許再過不久,他便失去事業,這次不同於離婚時,失去八成財產,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封妍說:「我爺爺過世時,留下一塊地。平常都是老爸在打理,你要不要接過來處理?雖然發不了大財,但至少不會餓死。」
韓維森很想瞪她,又覺得很開心。
他半生努力都盡隨流水了,她一點都不替他難過嗎?
他再也不是那個住別墅、開名車的男人,她不嫌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