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住,目光裡一片痛楚,但終究忍住,頷首道:「我明白了,上官尚服。」
這樣的折磨,這樣的揪心,正是她想要的,她就是想看他撕心裂肺,憔悴不堪的樣子……
「我正在構思出嫁時穿的禮服。」綾妍淺笑,呈示方才描繪的圖樣,「韋大人能幫忙看看,給些建議嗎?」
又是一把隱形的刀子直往他胸膛裡刺,明知他這樣在乎她,卻還叫他親手為她設計嫁衣,天下大概沒有哪個男子能受得了這樣的屈辱。
但他終究只是默默地接過圖冊。
誰讓他這樣寵她,內心覺得負疚於她……就算她真的刺他一劍,他大概也會欣然接受吧?
「韋大人覺得怎麼樣?」綾妍故意問。
「奢華有餘,但典雅不足。」韋千帆低啞地道。
「既然韋大人有意見,不如就替小女子設計,如何?」將沾了顏色的細毫筆遞給他,移位供他坐下。
他猶豫片刻,強忍著悲痛,終於還是在紙上徐徐勾勒起來。
「側妃不同於正室,牡丹鳳凰等過於尊貴之物,最好不用,但又要表現皇家風範,建議上衣以芍葯花為題,淺紫,粉紅為色,再搭配大紅綢帶,突出婚慶喜氣。裙裾百褶款式,繡以石榴花瓣,石榴多子……意喻側妃娘娘日後多子多福……」
話說到最後,聲音越發哽咽,幾乎低沉到難以持續,但他中斷片刻後又繼續說下去,努力支持到終了。
筆尖輕顫,好幾次暈開了顏色,但他以袖角輕拭,不惜污染衣衫,亦要給她一幅潔淨的圖卷。
這大概是他唯一可以為她做的——為她而畫嫁衣裳。
倏地,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來,「大人,韋大人,請大人速速回家——」接著一個小太監匆忙的跑來傳話。
「怎麼了?」韋千帆一怔。
「大人家裡派人來說,令堂已經醒轉。」
突如其來的喜訊,讓本來沉浸在傷心中的人,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他呆坐片刻,猛地站起來,腳下卻似生了根的無法移動。
「這就要走了嗎?」綾妍故意諷刺道:「真是恭喜韋大人了,還能與令堂相聚——可我卻再也見不著我姐姐了。」
他抬眸,凝視著她,沉默良久。
「大人,可要奴才備車?」太監問道。
「走吧,快走。」綾妍冷笑,「看起來,這件喜服終究還得由我自個兒構思才成。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世上誰也靠不住,唯有靠自己。」
尖酸的話語傳入他的耳際,他喉間微微起伏,終究沒有移步,重新坐下。
「公公,麻煩給我家裡人回個話,就說我遲些再回去。」他回答。
「大人,你確定嗎?」太監微愕。
「去吧……」他頷首,在兩難的抉擇中,他最終選擇了她。
「韋大人可真給面子啊。」綾妍淺笑,「竟為我舍下娘親,這是何故?難道真是出於愧疚?」
他不語,在太監的腳步聲遠去之後,繼續描繪,彷彿要傾盡全力,畫出世上最完美的嫁衣。
「不是愧疚——」終於,在完成最後一畫時,他開口道。
「什麼?」綾妍微愣。
「上官昭容的死,我很愧疚。」韋千帆擱下筆,輕聲說:「但今天留下來,並非出於愧疚,而是因我少年時的一個誓言。」
「誓言?」她不由得咬唇。
「那一年,我生了很重的病,有一個小女孩救了我。貧困的我無以為報,但覺得自己起碼能給她一點點快樂,在我跟她在花園裡玩耍的時候,在她叫我小芋根的時候,我看見她臉上的笑容,忽然覺得那是我唯一給得起的回報……」
他忍住即將滴落的淚水,整個眼眶泛起水霧低沉地道:「那時我便告訴自己,今後只要是能讓她快樂的事,我都會去做,就像現在——假如我留下來,能讓她高興的話,我一定做到。」
他在說誰?那個小女孩……是她嗎?為何這番解釋重擊著她的心扉,讓她霎時鼻頭一酸?
原來,他一直這樣小心翼翼地愛護著她,可到頭來,為何是他傷她最重?為何上蒼總是刻意捉弄人?
「大人——大人——」正當兩人相對無言時,方纔的太監去而復返,臉上的神情異常惶恐。
「怎麼了?」韋千帆俊顏一凝,彷彿預感到有什麼不祥的事發生。
「令堂,令堂……」太監俯身報喪,「已經過世……」
「不可能。」綾妍詫異地叫道:「方纔不是說已經醒了嗎?」
「才醒來……便亡故了。」太監抽泣地答。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胸中霎時湧起萬分悔恨,「好端端的怎麼就……」
天啊,她真成千古罪人了,為了跟他賭氣,故意不放他走,結果卻造成如此惡果,害他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見不上。
他盼了這麼多年,只盼母親能夠醒來見他一面,卻被她毀了——被她親手給毀了——
「千帆……」她終於開口喚他的名字,積怨霎時消退,此刻在她眼前的,仍是她童年的玩伴,她的小芋根。
他沒有回答,只是默然邁開步子,朝門外走去。
他在想什麼呢?從前,哪怕他不發一語,面無表情,她都可以猜中他的心思,但這一刻,她卻覺得他距離自己很遠,完全觸摸不到他的情緒。
「千帆……」她懊悔的無以復加,不知該怎樣表達,「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他停下腳步,一陣死寂之後,他才答道:「圖已經畫好了,照著上面的款式製成禮服,你一定會是世上最美的新娘。」
他在說什麼?為什麼沒有罵她,怨她?為什麼……她寧可他怪她,或者是大肆地宣洩此刻哀傷的情緒,也好過他這樣仍是充滿關心的回應。
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潸然而下,沾濕了衣襟。
「這是我給你的新婚禮物——訣別的禮物。」他的話讓她萬分驚愕,一時間沒聽懂其中含意。
訣別?永別的意思嗎?
仇恨的惡魔終於斬斷了兩人間最後的一絲溫存……此時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終於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