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冉……」誇張著無聲口形,朱柏愷只差沒站起來拚命揮手,一旁程方潔看著有些嫉妒,但也沒說什麼。
不得不接受打小沒考過三名外的獨生女真的只有私立高中能念的事實後,路靖平靠著特殊關係把她安插在這專為建中和北一女學生設計的醫法保證班。
「俺女兒只是暫時讓給其他好狗運的人嘗點甜頭!」老將軍根深蒂固的觀念,堅信路小冉三年後能捲土重來。
但,路靖平忘了掂量那現實距離——「建北班」除了教學資源特殊,就連上課時間都可以為了地理位置較近的兩學生提前。
所以,學校遠遠落在半個台北城外的她也只能每堂遲到,受人注目地身著異色制服快步穿越,「呼……」還好,朱柏愷總記得留個最靠走道的位置給她,丟臉的時間少些。
「小冉,這是剛才的筆記,今天老師沒趕課,說說笑笑只上完兩題,我幫你抄好了,」名嘴開始和學生抬摃,朱柏愷趁機和愈來愈難得碰面的心上人說話。
自從放榜,路靖平管著路小冉更嚴,甚至連社區圖書館都不讓她去了!
「晤,謝謝。」專注筆記,她得搶時間趕緊把內容看懂,自己學校和補習班根本是兩種進度,她總是忽前忽後真不知是多懂了還是少學了?!再說回家還有好幾份或預習或訂正或謄抄的作業要寫,是誰說私校學生只是混混畢業等文憑的?照她想,那些風光又驕傲的前三志願學生才是真能享受青春年華的人。
望著路小冉一認真就老僧入定不理人的神情,朱柏愷微微苦笑。
忽然有點懷念聯考前那朝七晚九三餐都得在學校解決的考生生活,至少那時他一轉頭就能看見路小冉微微發怔有些恍惚的身影,她常常看天,依著成續自由選位置時也總撿靠窗的坐,有時她陡然回神和他忘情偷覷的視線四目相交,呵,那肯定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
雖然,事後老師的鞭子嘗起來也是挺麻、頗痛。
「好啦好啦,別鬧了,我們今天真的得把『線性規劃』教完,來,設X、Y均為實數,」名嘴正努力把有些失控的上課氣氛拉回來,教室一角忽然傳出爆笑。「又怎麼啦?」講台上居高臨下,很容易就看見幾個調皮出名的學生正搶讀一張紙條。
「老師老師……給你的情書幄!」一個學生搶到,迅速往前排丟去。「不要啦,那只開玩笑而已……」好像是始作誦者的學生被其他幾條大漢架住,刷白了臉。
看人狼狽這檔事向來就不需要什麼默契,紙條很快便傳至講桌,名嘴瞧了幾眼也噗嗤笑出,直搖頭。
「老師念啦,念啊……」幾個學生起哄,「念完我們就安靜上課!」
紙條惡戲一直在世代交替的學生中流行,據說許久前有回名嘴收到張寫著「老師,你拉鏈沒拉」的謊報紙條,結果他真當場背轉檢查,笑翻滿堂學生倒是其次,竟也成為這家補習班強調活潑教學的招牌,長紅至今。
「你們說的幄,念完還吵的人就給我把這張紙條吃下去,」半開玩笑,名嘴清清喉嚨開始念:「給我最最親愛不是蟋蟀的帥的老師……」
「哎喲……臉紅了……」爆笑鼓噪。
「打從第一天昏了頭走錯教室煞到老師開始,就注定這無怨無悔,就算得連趕三班公車,就算遲到,就算奔跑地再狼狽也堅持要來上您這堂課的美麗錯誤……」聽明白如同朱柏愷或程方潔等人,已經紛紛轉向窺探路小冉反應了。
「小冉……?」朱柏愷忿忿握拳,更多擔心。
她沒理,躬著背彎身靜著。
「啊,真要說我喜歡您哪點,晤,其實是好幾點……」名嘴念到這兒也覺得有些不對了,不過學生拿著他『吃紙條』的前言相逼,沒法兒。
「啊……這麼說吧,您講課的風采總是使人神往,您的笑話也字字珠鞏,幄,他們這些凡夫俗子怎會懂你,那可是詩吶,您偷偷藏在二元一次不等式裡只有我能解讀的情詩,笑吧笑吧,隨人笑吧,就讓我—一記下您妙語如珠信手捻來的打屁,讀你千遍也不厭倦啊,世人張嘴笑您,獨我執意傾聽,匍匐著,整堂課只有您和桌面……呃……」
「夠了吧你們!」朱柏愷氣瘋了跳起來拍桌,滿堂懾然。
「這種爛補習班我們不上也罷!」胡亂收拾,匡嘟嘟。「小冉,我們走!」
她沒動,自始至終都一個姿勢。
定著,像化石。
「小冉?」朱柏愷索性湊近看她,呆了。
低著頭的路小冉恍梅在笑,不是喜,也不是解嘲,好陌生好詭異的一抹笑意,越漸深,落花也似,飄移間凝落嘴角。
「好了好了,剛剛那位同學都說了只是玩笑嘛,大家別當真,」名嘴猛打圍場,朱柏愷在怔忡間讓程方潔拉下。
後來誰也沒再見到路小冉抬起頭來。
沒再動作。不發一語。
用「無心」也難以解釋眾人這因為一時快意的傷害,用「僥倖」大致便可描繪名嘴和所有起哄學生越來越心安理得的慶幸,用「茫然」或「迷惑」是否就能說明朱柏愷自始至今對著路小冉迥迥繞繞不著頭緒的追尋?
整堂課終於在遲來的一片靜寂間撐到中場休息。
六點,二十分。秒針不停。
距離幾百公尺外楊澤夢寐以求的那場婚宴,還有,最關鍵的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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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籌交錯,客套間一句突兀。
「啊啊——為什麼!!誰能告訴我為什麼?!」
匡隆……隆……
呆——
沒有人知道,新娘休息室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等到眾人回神,花磚上只剩因撞擊而稀爛一團的結婚蛋糕、幾百盞失重委地酒汁四濺的玻璃酒杯……
應該端莊美麗的新娘子嗚咽著粉糊脂殘追將出來,十分鐘前還神清氣爽喜氣洋洋的新郎信突然發瘋也似地破壞一切,嚇傻滿堂賓客後慘叫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