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南蠻錦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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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每月皆如此?」上官淨一怔。

  「是啊……」他噙在嘴角的那抹嘲弄有些歪扭。「呵,一月來一回,躲都躲不過……打出娘胎便如此。老人們說,那是受了詛咒,帶邪氣的咒術罩住母體,是很邪、很邪的氣,才生出我這樣的怪胎……」喘息,再開口時,氣更虛,卻更執拗,固執中矛盾地透出哀求。「走開吧,算我求你了,快走……我只會害你而已,走開啊……走……」

  他聽到離開的腳步聲。

  ……她走了!?

  心頭一震,震得胸骨都疼了,她、她真棄他於不顧嗎?

  一時間,他腦中紛亂,氣血暗騰。

  他驀然一驚,頭一遭意會到那種「勢在必得」的急迫感,想留下她。難得有個不怕死的闖進來,放了她實在可惜啊!他把線放得長長、長長的,但看上眼的魚兒不來上鉤,他竟慌了手腳。

  當真弄巧成拙,陰溝裡翻船,他會惱到七孔噴大血!

  不行不行!得做點什麼!

  然後,他嗡嗡鳴、發著熱的耳捕捉到她回到房內、重回塌旁的聲響。

  他不禁屏氣以待,不知自己滿臉脹紅。

  一條冰涼濕巾擦拭過他的面龐,揩掉眼、耳、口、鼻處的血跡。

  他幾要發出歎息,因緊繃如滿弓弦的心口陡然放鬆。

  墨睫略顫,他張開晦澀的眼,眼底有種古怪神氣,讓上官淨不自覺地斂下眸光。

  「竹塢裡燈火通明,但你那些僕婢我一個也沒瞧見,適才轉到灶房,晚飯都備妥在紗籠內了,我喊了好幾聲,還是沒人回應……」她抿抿唇,硬聲硬氣道:「我從大水缸中舀了盆乾淨的水,現下竹塢內無人可使喚,我、我硬賴在這兒,得麻煩鳳公子忍忍。」

  她要找得到僕婢才怪。鳳錦一瞬也不瞬地緊盯她。

  「我就……就愛竹塢裡安安靜靜,在這兒做事的僕役和婢子知我脾性,會盡量避開我……一入夜,更不會隨便在竹塢內走動……你……你不走,往後若是後悔,別怪我……別怪我沒提點你,唔……」他的嘴被巾子掩住,擦拭力道挺輕柔,卻不教他說話。

  上官淨沒辦法真對他動氣。

  今日之前,她還以為他性情一直是溫和斯文,原來抑鬱溫文的外表下藏著驢子脾氣,倔起來挺氣人,都慘成這副模樣還發倔,卻不知越是裝強梁、裝硬氣,那神態越是可憐兮兮,像頭受傷的小獸,不自量力還想衝著誰撒野。

  真糟糕,怎會瞧見他這一面?咦,她要走得掉就好。

  嘴角泛軟,她深吸口氣抿住,洗過巾子後再一次幫他淨臉。

  「你……你笑什麼?」鳳錦蹙起眉峰,欲撥開巾子,倒被她輕鬆制住。

  他的手腕皮包骨般精瘦,腕骨大大的,皮和骨之間不生肉似的,握在手心裡惹人憐惜。她迎視他,見滲血狀況漸緩,高懸的心終於慢慢放落。

  「我沒笑。」至少忍住了。

  「你有。別以為血蒙了眼,我就瞧不出。」

  她秀鼻略皺,像要哼他,但沒哼出聲,躊躇了會兒道:「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他嘴繃成一線,一道道深淺不同的紅澤彷彿是活的,交織在瞼上,那表情有些可怖。「……是讓你想起某個男人嗎?他是誰?」一喘,擠出聲道:「你在西海玉靈峰上的情人?」

  「你胡說什麼!」急斥了聲,她心音鼓動,背脊陡地一挺。

  「那麼是誰?」他像精神些了,靠自個兒撐坐起來。

  今夜的他……唔,有些古怪……好吧,不是「有些」而已,是「相當」古怪。上官淨對他將月圓之夜七竅流血一事說成是邪咒之罪,她還不能完全信服,或者當地百姓和他皆深信無疑。但那無法說服她。只是她撞見他這等慘樣後,他待她的態度似乎不太一樣,有點咄咄逼人,斯文仍有的,可惜僅是表相,底下卻浮動著近乎乖戾之氣,透出一絲野蠻。

  「我想到我小師妹,她叫杜青青。」她幽然道,壓下欲上前扶住他的念頭。

  鳳錦明顯一怔,沒料到這樣的答案。

  「你發倔時的神態,跟青青有點像。」

  「我沒有發倔。」

  你有。明明就有。上官淨沒駁他,就像青青要是嘴硬辯稱著什麼,她心知肚明,卻也不戳破的。

  一想到這個才十五歲的小師抹,她愁緒再次盤踞胸閭。那日她趕回玉靈峰,小師妹早不知去向,雖未落進大師姊和二師哥手裡,卻也沒留下丁點蛛絲馬跡供她追尋。但,青青向來聰明,甚至有些老成了,只盼她若逃出玉靈峰,能把自己安頓得妥妥當當,別受罪挨餓了。

  「我……我不是你小師妹……」口氣很悶。

  「你當然不是。」

  「……那就別衝著我發怔……」

  心咚地一跳,她張唇欲語,卻倒抽了口氣。

  「你做什麼?」在她面前努力撐坐著的男人,正很費勁兒地脫衣!

  「這麼臭,全是爛泥腐葉的氣味,我……我躺著……想吐……」這倒是真話。

  見他昏昏然閉目,兩手往身上胡扯亂抓,扯掉衣帶,抓開衣襟,露出胸膛,上官淨嗓聲微繃地道:「可是你還在出血,別亂動,你……鳳錦!」

  他驀地往前栽。

  上官淨倏地靠近,接住衣衫不整的男人。

  她雙手環住他的肩背,以防他跌下榻,他的頭則軟軟擱在她肩膀上,烏長髮絲垂散她半身。

  「鳳、鳳錦?」一想扶他躺落,他的手即也環住她的腰,彷彿尋到一根足以頂天立地的主心骨,茫茫無所依,只能賴緊她。

  「你喊我名字,我……我很歡喜……已經好久沒誰這麼喚我了……」

  他口鼻噴出熱氣,含帶鮮血氣味,上一刻還固執要趕她走,此時彷彿更陷迷陣,強裝的硬氣崩坍一小角,說著教人心發軟的話……她沒辦法狠心推開他。

  「很痛是嗎?」她忍不住問,因他似乎一直忍著,忍得呼息寸長寸短,隱隱顫抖。「每月這麼一次,是不是都得痛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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