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春天都快過完了。」
「是啊,但偏就有那麼一、兩頭畜牲晚熟些,公的發情,母的發春,交配在一塊兒剛好,要是多出一頭,一女配二男,那真要掙破頭。」
這……
實在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否說笑,只是又發情、又發春、又交配的,上官淨聽得頰面薄紅,幸得天色沉下,多少掩去了窘態。
這一方,鳳錦已更新背起竹籃,衣衫都半干了,整身更是灰撲撲。
「回去吧,你肯定餓了,我也餓得很呢!」撥開因泥水而黏在耳畔的髮絲,他朝她點點頭,舉步向前。
上官淨隨即跟上,與他並肩同行。
她偷覷他側顏,有些話梗在喉中,那些話……嗯……其實不當問的,正躊躇著,他卻已閒話家常股溫聲詢問!
「關於「刁氏一族」的事,上官姑娘這幾日往各村落尋探,可有問出一些蛛絲馬跡?」
她淡蹙眉心,小苦惱地笑道:「這兒的人都說我來對地方了,但我實在一頭霧水,再深問,卻沒人能說得明白。」
「不是沒人能說明白,而是沒人肯說明白吧?」
聞言,她步伐略緩。
他則轉過臉與她四目相交,瞭然於心的神情如針般直直刺進她心窩。
「是我害了你。」他歎息,被紅痕佔滿的面龐重新轉正。
「什麼意思?」
「村民們一旦知曉你住在竹塢,跟我有所牽扯,怕是沒誰肯再搭理你。」說著,溫朗眉間爬上沉鬱,極自責痛苦。「是我害了你。」
「不是這樣的,鳳公子——」
「正是如此!」他斯文卻堅定地打斷她的話,眉兒彎彎,鳳目彎彎,不是不在乎,而是一副心志被徹底磨礪過、最終只得坦然接受的神氣。
上官淨忽地停住腳步,一把拉住他的袖。
今夜的月終於綻出第一抹稱得上皎潔的光,他們倆佇足野地,月華拂發盈身。
氣息亂了亂,她瞳心爍輝,直勾勾瞪他。
「村民們不敢親近你,那是因為你也不願親近他們,你……你覺得自個兒生得不尋常,心裡介意,一直存著疙瘩,便不想與誰交往。鳳公子,其實人與人相處貴在交心。外表再好,心不誠,那也交往不久;但只要是真心誠意,落地就能生根……村民們以為你這樣子,是身上帶邪病造成的,也因此一提及竹塢、一提及你,人人皆噤若寒蟬,怕邪氣無形中跟著近身,這、這根本是天大誤解,你卻一個字也不肯解釋,不為自己辯駁……」
他以同樣專注的力道迎視她,似笑非笑。「那麼,上官姑娘認為我這一身可怖似傷的紅痕,究竟是怎麼來的?」
適才想也未想胡亂說出許多,她胸脯鼓伏,月光悄悄溜上她頰面,潤出一張透紅秀顏。「自是娘胎裡帶山來,你說過你天生如此,不是嗎?」
「是。我說過。」他點點頭,輕揚的唇弧突然有些模糊,嗓音略啞。「可怕你不知,有人尚在娘親肚子裡就被邪病纏上,邪氣入血肉、滲筋骨,一輩子都擺脫不掉……村民們所以為、所驚懼的,全都是應當的,他們應當離我遠遠,應當對我戒慎恐懼,跟我親近,那是最最不智……我勸你最好也走吧,離我遠遠的才好,你走。」
「鳳公子,我──」
「別說了。」
「可是這一切並非——」
「多說什麼?快走!」抑鬱低喝,他心緒變化之速竟比翻書還快,用力拂袖,試圖甩開她的手。
上官淨沒被甩脫,仍拽著他髒兮兮的寬袖。
她急要說話,可話沒來得及出口,鳳錦競低喘一聲,表情痛苦地倒坐在地。
「鳳公子?!」她蹲在他面前,趕緊探他鼻息。「哪裡不舒服?你說話——啊!」她置在他鼻下的指被濡濕了,是血,兩管鮮血從他鼻中滲出。
「沒事……你走……」他的聲音似勉強從咬牙忍痛的齒縫間磨出,擠出聲的同時,他雙目、兩耳亦滲出血。
怎麼走?怎可能走開!
他、他……他連嘴都流出血來了啊!
上官淨瞪著七竅出血的他,心臟怦怦跳,又見他面色奇白,都一臉紅痕還能面無血色,可見情況多嚴重。
「走去哪裡?我千里迢迢才到這兒,還能去哪裡!?」內心翻騰,既急又氣,她扯下他背後的竹籃丟到一旁,然後拉來他一臂搭在自己肩上。
「放開我……」一張口,流出更多血。「我的竹籃,那些藥……」
「你……你閉嘴啦!」
都什麼時候了還管那籃子藥!
她不讓他耍脾氣。
施勁,她硬撐起他修長身軀,並用單手牢牢環住他的纖腰。
圓月清輝下,她以輕身功夫帶他急馳。
第3章(1)
他故意使性子。
堂堂男兒漢不該如此小家子氣,但他從來跟「堂堂」二字就扯不上多大關係。
沒對誰玩過這種伎倆,其實頗有樂趣,尤其她竟態度轉悍,不再持禮,這倒有些出乎他意料。
見她手段強硬,他心臟突突跳,熱血奔騰。
興奮。
他已許久沒這麼興奮,久違的美妙滋味沖刷再沖刷,讓肉體所受的疼痛減滅大半,即便痛到五宮克制不住地微微扭曲,內心卻十分歡快。
「鳳公子?鳳公子?你醒著嗎?」女子喚聲滲出焦慮,略頓了頓。「鳳錦、鳳錦……」
唔,喊他名字了呢……他虛弱地掀睫,上官淨就挨在榻旁。
他已被帶回竹塢,四平八穩地躺在自個兒的房內,而她臉上、身上有血有泥,也被他弄得狼狽不堪。
「你走,用不著守在這兒,我……我不會死的……」既是使性子,就使到底。
那雙帶英氣的秀眸狠狠瞪他,細且俐落的眉飛揚,他虛弱瞅著,口中儘是血腥味,左胸卻又促跳,她著惱的模樣讓他很受用啊……
「沒把事情弄明白,我不會走!」她硬聲道,按住他兩邊手脈,一探再探。
他閉目調息,壓下腹內翻滾的血氣,蒼白雙唇磨出話|!
「你別費心,我脈象再正常不過,不是……不是走火入魔,我神智清楚得很……每月中旬,月圓之際,我就這副德行,七竅血流不止,每月皆得如此,很習慣了,躺著睡會兒便無事……」只是他妄動靈能,耗了氣,肉身更覺疼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