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表達的都是事實,但畢竟是第一次走進法庭,她緊張不已,加上父親的狡辯讓她難以置信,在那樣混亂的心情下,她幾度無法反駁。幸好是周允寬,以母親委託律師的身份出庭,在她沒法反應時適時提出證據,證明父親都在說謊推卸責任。
走出法庭,一個女人衝上來指著她罵,說她不孝,還伸手要甩她巴掌,但周允寬及時挺身而出,將她拉到他身後,而那一巴掌直直劃過他下巴。
她不認識對方,可不知道為什麼對方就是不讓她走,表情兇惡地叫罵著,直到她看見女人的嘴形,說著:「她的家庭毀了,她沒了老公,她的孩子沒了爸,她絕對不會放過她!」她才知道原來是爸爸外面的女人。
媽媽走得突然,爸爸是加害者,除了這些外,她還要忍受外面那個女人的指責和威脅,她一時控制不了情緒,當場在法庭外頭痛哭失聲。
她覺得委屈,覺得失望,覺得難堪,她明明是元配的女兒,卻要被外面的女人指責不孝,這整件事,錯的人難道是她?為什麼做錯事的人可以那麼理直氣壯?為什麼她就要忍受這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忘了那個女人是何時離開的,只知道她一度很激動,兩腳幾乎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一直到情緒漸漸緩和後,她才發現自己伏在他懷裡哭泣。
當她錯愕地抬起臉時,見到的他是面無表情的,雖沒凶她,但也沒有出聲安慰她,就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垂著墨深的黑眸看她。
良久後,他才問:「哭好了?好了我先送你回去。」
跟著他上車後,他只是平靜地開著車,直接送她回來。期間她曾經偷偷側眸覷了他幾眼,見他表情沒什麼變化,似乎也沒氣惱她在法庭外的失控。
他的反應讓她不知道怎麼評斷他,她知道他是個好人,也明白昨夜他對她說那些話的用意,她很感謝他,但他總是那般淡漠,行事態度強硬,又讓她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
劉姨不知道她此刻心裡正繞轉的心思,自顧自地開口道:「很正常的,跟他不熟的,都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他對誰都一樣,不是針對你。其實他會那樣,是因為他小時候——」話說到這,倏然止聲,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或者他的經歷能鼓勵面前這小女孩。
「其實允寬他爸爸很不負責任,外面有情婦。」劉姨回過頭,神色微沉地看著她。
情婦?沈安婕驚愕了好幾秒,她以為自己看錯,盯著劉姨的嘴。
「允寬的爸爸常流連酒店,和允寬的媽媽在一起後,外面又有別的女人,他媽媽一再心軟,直到他十歲那年,終於受不了他爸爸的不負責任,自殺了……」劉姨頓了頓,看著沈安婕目瞪口呆的表情。「你有看懂我說什麼嗎?」
沈安婕眨了下眼,才道:「有,我知道劉姨在說什麼。」她只是太意外,從沒想過那個看上去總是清傲冷峻的男人,原來背後有一個那樣的家庭。
劉姨點點頭,又接續未完的話。「允寬覺得他媽媽為了他爸爸那樣太委屈了,所以他才去念法律,考律師,希望能幫助一些在婚姻上吃虧的女人。他最擅長的就是離婚官司,而且特別喜歡幫女人出一口氣。」
沈安婕細細回想他說過的那些話,還有昨夜他問她難道不想讓媽媽走得安心時的孤傷眼神,以及他要她認清事實的那種嚴厲神情……原來都是因為他也有一個和她類似的家庭背景。
「允寬他媽媽走的時候,他年紀還小,爸爸對他不大理會,所以當時才十歲的他,已經知道要靠自己、要堅強。」
劉姨歎了口氣,才又繼續道:「他今年才二十七歲,但這房子是他自己貸款買的,現在的事務所也是他和一位學長合夥的,他唸書時寒暑假都在打工,大學只要沒課,他就去律師事務所跑腿學經驗,就這樣靠著自己得到今天這個成績,很了不起。他對你可能嚴厲了點,但本意是為你好,他希望你能堅強面對事實,然後充實地過自己的生活。」
沈安婕想了想,唇角淡淡勾笑。「我知道我會好好過生活的。其實下午開庭時有一點小狀況,我才體會到周律師的用心。」
劉姨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他送你回來後,有打電話給我。跟我提了一下情況。」還拜託她多留意她的情緒。
沈安婕微訝地瞪大眼睛,「是不是怕我想不開,所以才讓劉姨來跟我說這些?」
「沒有沒有,他不喜歡提家裡的事,這是我自己要告訴你的。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他也有一個那樣的家庭,但他很認真在走自己的路,雖然過程很辛苦,但人生就是這樣,沒得選擇的,我相信你也可以擁有更好的人生。另外,他其實是很善良的,像這房子整理好,他從他家搬出來時,還把我帶過來,我老公早死,我又沒孩子,就一個人而已,他說他要把我當成他媽媽一樣地孝順我,呵呵呵。」劉姨笑得滿足。
他善良嗎?早晨在圍牆邊,他遞出手帕抹去她的淚,下午在法庭外,他替她挨了一個巴掌,又任她靠在他身上大哭……她想,他是善良的,也許是因為那樣的家庭,才讓他變得冷漠疏離,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頭有點酸。
「啊,你要畫畫,我還一直講。」劉姨幾乎是跳起來的,比了比手中的畫本,又說:「你趕快畫,我不吵你,你畫完就趕快上樓睡覺,不要太晚睡,明天會沒精神。」
「好。」沈安婕點頭。
「那我先上樓睡了。」劉姨比了比樓上,做了個睡覺的動作,「你上樓前,允寬還沒回來的話,幫他留一盞燈。」她指著燈。
「我知道,劉姨晚安。」沈安婕微微一笑。
她看著那上樓的背影,眼眸流轉著柔光,心底明白劉姨就是在鼓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