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兩指掐出一小段。「一點點。」
「那先去刷牙洗臉,等等早餐送來,吃了後就回去。」
她點頭,走進浴室間盥洗,出來時,他已坐在角落的圓桌前,指間挾著的好像是照片,正低眼凝視著。她好奇走近,才一靠近他,周允寬大手一抬,已環上她的腰。
他突然將臉龐貼上她肚腹,像受傷的孩子尋求慰藉般,良久,他才退開身子,拉來一旁的椅子,指著椅子看她。「坐。」
沈安婕有些納悶,但仍是坐了下來。
周允寬把照片遞給她。「這是我母親。」
她看著照片,再看看他的五官。「好漂亮。」她這才知道他清俊的模樣,原來出自他母親的美。
他垂下眼眸,笑得有些澀然。「她在酒店上班,後來成了我父親的小老婆……」接著,他說了一個很長的故事,她曾從劉姨口中得知的那個故事,但他接下去說的,卻是她不知道的那部分。
「那是她生日的隔天清晨。我醒來進浴室想刷牙時,看見她倒在馬桶邊,血流滿地,一旁還有一罐安眠藥的空罐子,送醫後還是不治。」
他頓了下,深吸口氣後,才又說:「她吞藥又割腕,死意堅決,卻一點也沒考慮到我。之後我被我父親接回,他元配還有和元配所生的孩子容不下我,我父親忙著公事外,也忙著和外面其他女人廝混,根本忘了我的存在。我不明白大人的世界為什麼這麼複雜,什麼情啊愛的,滿口說得那麼動容,結果受苦的卻是我。」
眨了下微熱的眼,他語聲低啞。「我一直忘不了我媽死前的樣子。那天,她打扮得很漂亮,我睡前還抱著她,對她說:『媽,生日快樂,我愛你。』」他忽然抬眼看著她,眼神凌厲。「她怎麼能在我對她說我愛她之後,轉身就結束自己的生命?」
見她像被自己的表情嚇到,他別開目光,情緒稍緩後,看著她說:「後來我看了母親的遺書,才知道她自殺那天,我父親答應她會過來陪她過生日,但他失約了。我母親不想再過那種等待的生活,所以自殺,遺書上還說她很對不起我,我只是她為了留住我爸的工具。」
周允寬突然笑了,有些淒涼。「我母親對我並不十分關心,她情緒不穩定,有時好幾天不理我,有時卻又對我特別溫柔,我一直到看過遺書後才想起來,她對我好的時候,都是父親過來看我們母子倆的那一天……而我那個偉大的父親,後來因為私生活不檢點,所以被迫提早退休了,我冷眼看著他那樣的下場,不明白我母親愛他哪一點。」
被養在外面的小老婆,等著男人留戀回首,生了孩子試圖掌握男人,才知道男人不吃這套,心思無法發洩的她轉而將氣發在孩子身上,當有一天,這孩子終於長大成人了,憑著不服輸的個性贏得一個律師身份,卻因為長年處於沒有愛的家庭裡而不相信感情。
看著他清俊臉上有著罕見的脆弱,她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她想了想,挪挪身子,兩手從他正面抱住她,輕聲說:「都過去了……」
過去了嗎?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放下那一段,但那一幕幕讓他傷痛的畫面,好像在她的擁抱裡逐漸平息,他渴望被愛卻又懼怕愛情的矛盾,在這刻似乎都已消融殆盡,只餘她,是他的唯一。
***
周允寬送沈安婕回家,在她的住處外看著她走進去,也聽見門上鎖的聲音後才轉身,他該放心離開,可雙腿卻遲遲移動不了,似乎還有事沒有完成,總是要確定一下什麼才對。
他背貼著門板想著什麼,好半晌後,他拿出手機鍵入幾個字。
安婕,我三十四歲了,你嫌不嫌我老?
他有些悶,卻又覺得這是他眼前最在意的事,猶豫後,傳送。
剛鎖上門,沈安婕才放下包包和畫箱,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
她拿出手機,看見發訊人是他,有些意外。點開後,內容更讓她一時間有些錯愕,怎麼突然問她這個問題?她指尖在按鍵上游移,想著要怎麼回覆時,手機又震了震。
發訊人仍是他,她點開。
六年後,我已經四十歲,但你才三十歲,正值青春年華,你介不介意身邊的人是一個中年大叔?
她怔了怔,眼眸霍然瞠大。他這是在……告白?還反應不過來,又有新訊息。
也許有人會問你,你為什麼要跟一個大叔在一起?
門外的周允寬在按了傳送後,有些懊惱,這樣的內容幼稚得真不像他會說的話,可門內的沈安婕,卻是握著手機,無法控制地笑了。
這是告白了,他內斂、不善表達,因為他害怕愛情會帶來苦痛和傷害,所以排斥而說不出口,如今他已能做到這樣,她亦是深深感動了。
她琢磨良久後,才想到最滿意的回覆,輸入後傳送。
短鈴響起,周允寬遲疑著要不要按開簡訊,他第一次接訴訟案、第一次正式踏進法庭為當事人辯護時,都沒此刻這樣緊張。片刻,他終是按了讀取鍵。
你五十歲時,還是成熟穩重的大叔,可那時我已四十歲了,是個黃臉大嬸啦!
他瞪著那行文字,找不到話形容現在的感受,只覺心口酸疼。還沒想到怎麼回應時,簡訊鈴聲又響了兩下。
其實之前劉姨跟我說了一些事,我想,也許我們之間不是全然沒機會的,所以你傳訊來要我帶換洗衣物,我才把它當成一個機會,就因為那個人是你,我才放心在外頭過夜。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螢幕,片刻,他沉沉吐息後,傳了新訊息過去。
你說魚鳥不能同飛,那麼,一起逐浪好嗎?
沈安婕看著他回傳的訊息,眼眶驀然發熱。
這真是她認識的那個冷情男人?這樣的話不像他會說的,或許正因為他說不出口,才用簡訊吧!可他這份彆扭,卻可愛得教她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