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下過一夜細雨,空氣裡瀰漫著潮濕的泥土以及落葉的味道,還有若有似無的淡淡花香。
秋陽懶懶地照射在盛開的桂花樹上。
無風,桂花花瓣獨自飛舞飄落,泥地上鋪滿了桂花瓣,彷彿下著一場安靜的細雪。
花香浮漾,清淡幽微。
兩雙軟緞繡花鞋一前一後地走在潮潤的花徑上,前面那雙赭紅色繡花鞋沈穩謹慎地行走著,一步一步地將落花踩進泥地裡;後面那雙淺紫色的緞鞋卻步伐跳躍凌亂,為了閃避一地的落花,卻因此讓她的緞鞋濺上許多泥水。
這雙淺紫繡花緞鞋的主人是個容色嬌美的少女,肩上背著一個小包袱,面上露出苦惱之色,但卻不是為了繡鞋沾染上污泥苦惱,而是不管她腳下怎麼閃躲,都無法避免會踩上潔白嬌嫩的桂花花瓣。
「怎麼慢慢吞吞的?走快一些呀!」前方的婦人停下了步子,回頭見少女眼睛只盯著地面走,遠遠落後了一段距離,忍不住低聲催促著。
「知道了,姑姑。」少女緊行了幾步,不小心踩爛了幾朵落花,她的秀眉立即心疼地皺了起來,滿面自責的神情。
「花竽,妳怎麼又來了!」婦人面色沈凝,一眼橫過去。「姑姑跟妳說過多少次了,不要總是見了花鳥魚蟲就像傻瓜似的犯傻,瞧瞧妳這個模樣,誰見了都會以為妳是個傻子呢!」
花竽揚起臉,露出一抹歉然的笑。
「姑姑,我不是已經改很多了嗎?」她說得有些心虛。
婦人直視著她,輕輕低歎。
「有沒有改妳自己心裡頭有數,依我看,妳這個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大概是改不掉了。」
「我倒是真心想改,可不知道……怎會那麼的難?」花竽尷尬地笑笑。
婦人歎息一聲,摘下一朵桂花,輕輕簪在她的髮髻上,緩緩說道:「妳明明聰明得很,見一知十,老夫人不管教妳什麼一點就通了,可妳看起來怎麼就是比風竺、雪笙和月箏她們傻了幾分?這些姊妹們都習慣妳的毛病了,自然不以為怪,可妳現在要去的『雲養齋』裡可沒有這些瞭解妳的好姊妹們,『雲養齋』裡的大小丫鬟如今正虎視眈眈地等著妳呢,見了妳這毛病還不知會怎樣奚落妳。」
「姑姑放心,我時時刻刻都記著要改,等日子久了,總是會改得掉的。」花竽正要被帶往「雲養齋」服侍新主子,她原已有些不安,聽了秦玉蓉的話後更加緊張了。
「妳對常人不會多留心注意的事情總是感觸特別敏銳,或許天性如此,所以才能將畫畫得那般栩栩如生吧?這樣也不是不好,只是當一個丫鬟,妳的才華或許能得到主子的賞識,卻也容易招來旁人的嫉恨。」秦玉蓉淡淡地說。
花竽側頭,似有不解。
「姑姑,老夫人調教我們四個姊妹,原意不就是要我們都得到主子的喜愛和賞識嗎?老夫人總是教導我們幾個姊妹,若能得主子寵愛,收房為妾,便是終身有靠了。」
秦玉蓉柔聲道:「花竽,妳雖是老夫人買斷的家奴,但是還算有親人在,倘若遇上了好主子,還有機會解除奴籍,交給親人帶出府婚配,妳也不是非得求一個妾室之位,在蘭王府裡委曲求全地過日子不可。」
花竽搖搖頭,淺淺微笑,雙眸無辜而明亮。
「我爹娘雙雙病故不久,叔父嬸母就把我賣給了老夫人,他們算得上我的什麼親人?再把我交給他們,難保他們不會再把我轉賣給別人。我已是無根之人了,若能留在蘭王府裡一輩子也心甘情願,何況這兒有風竺、雪笙和月箏幾個姊妹在,還有老夫人和秦姑姑,妳們才是我的親人了,我可不想離開妳們。」
秦玉蓉深深凝視著花竽,眼神微帶著傷感,細心溫柔地撫順她鬢邊的細發。
花竽的話觸動了她的心思,她和花竽雖然身份都是僕婢,但她卻是無權決定自己命運的家生奴,她從六歲起就在汪府服侍比她年長三歲的若蘭小姐,後來又跟著若蘭小姐陪嫁到蘭王府。對她來說,若蘭小姐無疑也算是她最親的人。
老夫人出身京城豪門望族,閨名汪若蘭,自幼工習詩詞,妙解音律,更善於琴棋歌詠,是不可多得的才女,當年京城無人不曉,上門求親的王孫公子多如過江之鯽,蘭安郡王爺對她亦是傾慕不已,並誓言要娶到她為妻。
由於老夫人芳名中有個蘭字,又見蘭安郡王爺人品身份皆為上選,回回求親被她刁難也沒有因此難退他,便以為自己的終身幸福注定要應在蘭王爺身上,於是滿懷喜悅地應允了婚事,風風光光嫁進了蘭王府,成了蘭王爺的元配夫人。
誰知幸福恩愛的時光竟不到三年,在妾室香靈入府之後便徹底變了調。夫人性情高傲,不屑與不安分的妾室爭奪地位,加上所生的兩子一女皆意外夭亡,過度悲痛後便心如死灰,帶著她住進僻靜的後花園閣樓裡,選擇消沈避世。
秦玉蓉原以為夫人自己若有了幸福美滿的婚姻,便會為她尋一門好親事,替她安排終身,沒想到飽受打擊後的夫人頹廢自棄,反而更加依賴她的服侍和陪伴,需要她寬慰孤寂的心。漸漸地,她成為夫人生活中最重要的支柱和依靠,夫人一刻也離不開她。
她心中其實並不願意與夫人過著離群索居、清靜枯寂的生活,她雖是家生奴,但是從來不想一輩子服侍人,她渴望能擁有自己的家庭,不願意自己的下半生陪著夫人埋葬在這座冷僻的閣樓裡。因此,她想了個法子,提議買四個小丫頭進來,訓練她們服侍老夫人,好讓老夫人慢慢脫離對她的依賴,這麼一來,她就不必再像被線牽著的木偶那般身不由己了。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老夫人的應允,老夫人拿出銀兩給她,只提了一個條件,希望買來的小丫頭模樣和長相都要像她已夭亡的女兒芮晴。她以為老夫人只是思女心切,並沒有再往深處想,就把買丫頭的事交代給了男僕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