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回掉了這個。」薩濟爾把「證據」拿出來,不溫不火地道:「別否認,我親眼見它從你衣服上掉出來。吶,還給你,這次可要好好收著。」
「我……對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未料一點小事竟東窗事發,佟奕馨慌亂極了。
「在這裡無須多禮。」薩濟爾微皺眉心,說:「奴婢聽起來很礙耳。還有,以後別再躲了,那地方太窄小,躲久了會折傷筋骨。懂嗎?」
終於被他發現她的藏身之處,那麼小的地方,也真夠為難她了。
牽起嘴角,薩濟爾深意微笑,佟奕馨這才發現,看起來冷漠嚴肅的他,笑起來其實很好看。
「我、我沒有躲。」佟奕馨不敢伸手給他,低頭怯聲道:「我怕打擾了您,所以才找地方避一避。」
「起來吧!」薩濟爾主動拉住她的小手,將她從冰冷泥地上拉起,「天冷,快到椅子上坐著。」
「謝謝大人。」她點頭致謝,移步到竹椅上,乖乖坐下。
「對了,這個還給大人。」慎重仔細地從衣袖裡掏出一隻洗淨熨燙平整的錦帕,恭敬遞給他。
「這……你可以留著無妨。」薩濟爾深深望了錦帕一眼,那一眼有著太多複雜的感情。
「不,上次您只是借我用,我把它洗得很乾淨了,還給您。」她堅持。
「嗯。」薩濟爾把錦帕放在手上,不發一語地端詳許久。
「我以為把它送走了,很多事情就容易遺忘。」他幽幽說道,微牽嘴角似笑非笑。
「啊?」佟奕馨微偏了偏頭,突然間領悟了,原來錦帕是他摯愛留下的遺物。
只是一個小小的遺物便能獲得此名男子深情難捨的目光,何況是「她」本人呢?
佟奕馨的心隱隱作痛,是為憐惜那薄命的女子,也為他的情深意重。
「我想,這麼重要的東西,您還是仔細收藏著好。」佟奕馨若有所指道。
「你年紀那麼小,能懂我的心情?」
他眼神時而含情,時而茫然,彷彿一半靈魂跟著錦帕的主人消失,徒留一具行屍走肉在人世間。
「不知道算不算懂……我、我只覺得那是你應該珍藏的。」佟奕馨把眼光落在他親手寫的字。
驚旋宵之月墜,傷碧落之星沉。物在人亡,睹遺物而雪涕……
好沉重的吟詠呀,他一直都是過著「睹遺物而雪涕」的哀傷日子。誰能治好他的傷?
佟奕馨低頭思量,幾番泫然。
「你曾經失去過嗎?那種心裡被挖了個大洞是怎麼的感覺,你能懂嗎?」
他眉頭深鎖,輕愁覆上剛毅臉龐,思緒又陷進回憶。
「心口……被挖了個大洞?」佟奕馨沉下眼睫思索,幽歎道:「那應該很痛。」
「你知道那滋味?」薩濟爾有些意外,他以為她仍在不識愁的年紀。
「不算知道。」搖了搖頭,佟奕馨抬眼與他深眸相對,說道:「從小,我很少擁有什麼,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眼下我最擔心阿瑪,可以想像你說的心頭被挖了大洞的感覺。」
「是呵,很痛。」薩濟爾苦苦一笑。
思及伊蓉過世後的這半年,他深陷在失去愛人地傷痛裡,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哀傷,只一味以為再找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就可以讓他恢復正常。
「喔,難怪您會寫出這麼悲傷的詩詞。」佟奕馨歎了口氣,把他寫的東西讀了又讀。
「難得你能懂。」薩濟爾欣慰的笑了。
家人,朋友沒人願意正視他心口的大洞,相較之下,這生長在遙遠邊塞的小女孩似乎更懂得他的心思。
他要的不僅是傳宗接代的妻子,他需要的是一個心靈的伴侶,一個深愛他,也讓他深愛的女子。
伊蓉就是百分之百符合他想望的神仙伴侶,可惜她走得那麼早。
失去最愛的伊蓉,每到心煩意亂時,他一心只想到她墓前守候,想著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靠著美好記憶過日子。
久而久之,薩濟爾發現這片遼闊山陵寧靜且安詳,比起人世間的紛亂繁雜來得平靜祥和,而他正需要一個沒有打擾的安靜地方停泊歇息。
薩濟爾並沒料想到會在草堂裡認識「她」,對於這個佟家女兒,他莫名有種熟悉親近感,很多對家人未必會說的心事,很自然便對她傾吐。
第3章(2)
「我阿瑪從小教我唸書,只要把很多書都讀通,自然能懂。」佟奕馨自信道。
「你……你念過很多書?真的?」薩濟爾更訝異了,衝口就問:「你會寫字?能作詩嗎?」
「我、我只是跟著阿瑪隨興唸唸罷了。」驚覺透露太多,佟奕馨急著撇清,「其實也沒什麼,就認識幾個大字。」
「你太客氣了。」
「不不,是真的。」佟奕馨整張臉像燙熟的蝦子,又紅又漲,囁嚅道:「大人,奴婢還得給阿瑪熬藥,告退了。」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探望佟督軍。」薩濟爾跟著起身。
「不用了。」佟奕馨更著急,阿瑪身體已很不好,見了朝廷重臣免不了繁文縟節更折騰,「大人請留步,不敢勞煩大人大駕,奴婢先告退了。」
佟奕馨快步離開,思及父親多年來刻意與京裡保持距離,當中必有不得已的理由,她不能惹事再讓病重的阿瑪憂心才是。
她真的是佟國璋的女兒嗎?
薩濟爾望著佟奕馨腳步匆促,慌張飛奔而去的身影,獨自怔忡了起來,頃刻間,他對她的來歷非常好奇,既然佟國璋曾是朝廷武官,打探他的消息應該不難才是。
每夜,薩濟爾總是很難壓下心口一股想往塞外盛陵飛奔而去的衝動。
之前,他駕馬飛馳到盛陵是擔心深埋黃土中的亡妻伊蓉無人陪伴,但是,自草堂中偶遇出身神秘的佟奕馨之後,薩濟爾心底明白,那最初的動機已悄悄改變了。
追查佟奕馨身世仍未有清楚線索,薩濟爾很想再與她多深聊幾句,嘗試探得更多追查的方向,也因這股壓不下的強大動機,讓他不顧冬夜的塞外氣候寒酷多變,即便下著雨雪,刮著暴風也勇敢跨上馬背,直聘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