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何以她在海牢中赤裸著上身,只靠濃密長髮為蔽,垂掩酥胸,而他那句話,提醒著她,他沉濃目光所及的她,是如何的衣衫不整。
她垂著頸,雙手匆匆穿過外褂的臂袖,穿妥它之後,只能拘謹地握著襟口的龍頭扣,雪白外褂還能感受到他未散去的炙人體溫,阻隔海水冰冷,密密將她包圍。
你穿得太少。
氐人族全是這模樣呀。貝殼遮胸,或是根本毋須遮掩渾然天成的美麗胴體,也不會有誰指指點點或無禮的盯著瞧。
我不喜歡有人看見你的肌膚,多一寸都不行。口吻簡直是惡霸了。
你好蠻橫。嬌嗔指控著,仍是乖乖把包覆在自己身上那襲會妨礙泅游的長衣穿好。
這不是蠻橫,是獨佔,你是我的,我負屭一個人的。
是了……
「負屭」也曾說過相同的話。
難怪她覺得耳熟,覺得似曾相識……
「我們找個地方落腳,這裡還不夠安全。」負屭橫抱起她,不讓她動用到魚尾活動。
「你不該這麼做。」她微弱地出聲,仍想勸他改變心意。
負屭不聽她的告誡,已然騰馳起來,往龍骸城更遠的彼方去。
她無能為力地枕在他胸口,她連靠自己遊走的力量都沒有,豈能妄想阻止他?
幽幽低歎,茫然迷惘,任由他,帶她走向混沌難明的未來。
第7章(1)
負屭懷裡的她,睡睡醒醒,昏昏沉沉,無法得知他賓士了多遠、多久,只有海潮拂過臉頰,如同清風帶起長髮飛揚般的飄揚,告知著她,他仍橫抱著她騰飛,沒有止步。
能有幾位龍子趕來阻止他的希冀已然落空,這一路上,他們尚未遇見半隻蝦兵蟹將,誰來都好,來阻擋負屭呀……別讓他錯下去,她並不樂見他因她之故,開罪他父王,惹得龍顏大怒,換來責懲或處置。
「你又歎氣了。」負屭沿途已數不清楚有多少聲細小吁歎,由她口中逸出。
「因為你正做著教人忍不住想歎氣的事……」她擔心他,擔心到不由得吁歎連連,他卻一副無事人模樣。
「我不覺得這件事做起來有哪裡錯了。」他心裡沒有半點遲疑或後悔,更沒有惶恐忐忑,甚至他唇邊揚起淡笑,慶幸自己做了,帶她逃離龍骸城,免於成為魟醫屠刀下的亡魂一抹。
她的回應,又是一聲歎息,爾後才問道:「你到底要去哪裡?」
「不知道。」
這答案,教她不由得挑眉覷他。
「還差一些些。」他補充。
「你不知道要去哪裡,卻知道還差一些些?」
「直覺。」
與其說是直覺,不如說是敷衍。她暗暗思付著,忽覺週遭景致很眼熟,越專注去瞧,越是驚愕,瞳眸瞪大,小嘴微張,訝然得無法成言。
美麗的嶙峋海脊,清澄似琉璃的海水,海草茵茵,猶若人界陸路上最精緻的織物,蔓延一大片。海底峰石連綿,峭拔直立,延伸到無邊無際之端,最高那處,比擬著人界的天山,挺突而上,穿越了深海,破出海面之後,它有了名字,稱之為「雷澤」。
處於雷澤山的最根部,深潛萬里,山勢趨於平緩的那兒,隔絕於世的寧靜國度,巖壁上歇滿帶光螺貝,遠看似天上星辰,不滅的光亮,永不墜跌,海中難見天際繁星美景,此處卻極似人界仰望的銀河,毋須冒著浮出水面而遭漁人捕捉的危險,便能聊以代替,這片巖,他們喚它,星巖。
他們……
鮻族。
這裡是……她的家鄉。
「你……怎會到、到……這兒來?」她結巴起來。
心裡已試圖接受他不是她的「負屭」這項事實,他卻在沒有她的指路之下,來到鮻族故園,這太匪夷所思……這……
她胸口一窒,近乎疼痛。
「景致不錯,也很隱密,就在這兒暫且住下。」他說。
「負屭——你回答我!為什麼會到這兒來?!」她不接受他言不及義的答案。
他狐疑地揚眉,她如此激動,實屬罕見。
「走著走著,就到這裡來,見位置清幽隱密,適合暫時躲藏,你何須覺得詫異?我不知道此地是何處,也不是一開始便打定主意要來,一切只是碰巧。」負屭以犀利眸光審視她臉上那抹愁緒,「怎麼,你識得這裡?」
「……這裡,是我的家鄉。」
負屭瞭然,感覺懷裡的她,微微發抖。
家鄉,幽美卻死寂;景色如畫,但空無一鮻,靜得不聞世俗囂擾,不見昔日美麗的傳說氐人悠遊其間。
這裡曾經發生過某些事,某些足以逼迫鮻族離開的事。
「你要留下來嗎?抑是再換他處?」負屭問她。若此地會勾起她的傷心記憶,速速離開為上。
「……我想留下來。」她靜默好一會之後,才回他。她指向星巖,「若我沒記錯,那邊石柱後,有條細道,能通往鮻族一處更隱密的巖洞。」不知過了百年,一景一物是否產生變化?
負屭抱她游去,果真別有洞天。
通過一條婉蜒如蛇的巖廊,巖廊佈滿紫礦晶叢,如繁花綻放,若在人界陸路,每一叢輝耀紫晶代表數之不盡的財富,在海底深處,它們與一般岩石無異,同樣棲息著蝦蟹,同樣陪襯著油綠海草。
穿過巖廊,豁然開朗的視野,被巨大葵群佔據,瑩白帶半透明的葵體輕慢蠕動,葵須隨海潮搖曳,一波波,規律整齊,仿似白浪起伏。它們是活的生物,呼吸著,生長著,在此繁衍生根,包圍這方隱密天地,層層疊疊交織於葵須觸手之下,形成天然護蔽屏障,錐狀巖洞上方有一圓形開口,灑落外頭星巖巖壁間,一顆顆亮螺貝所發散的淡淡輝光,乍見之下,像極了滿月。
「我們總是在這裡躲避鮫鯊的攻擊,那兒洞口太小,鮫鯊進不來。」她指向月兒般的錐洞,輕輕微笑。
「這裡確實是相當好的地點。」負屭亦決定以此處為暫棲之所。
「我們鮻族不害怕玉皇葵的毒,它們反倒成為我們的庇護,可是你……」她怕他中毒,當他抱她穿梭於玉皇葵群之間,她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尋常人只消碰觸到玉皇葵觸鬚,須上的些些毒液便足以致人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