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貌的雷同,絕不能等於愛情的代替……
她必須坦誠,負屭,「負屭」,兩人都讓她心煩意亂。
「你在人界陸路上,沒有遇見半隻令你怦然心動的雄人類?」
「你是指,像第一眼看見『負屭』……看見他時,那種難以挪開視線的感覺嗎?沒有,我沒有遇見,當了人類如此多年,對於人類,我仍是會怕。」她回答完,也覺得對他同樣好奇。「你呢?談談你吧,以前有沒有刻骨銘心的愛人,曾不曾愛上過哪條氐人?」
「沒有。」
「龍女?」
「沒有。」
「天女?」
「沒有。」
「真的?但總有雌氐人很愛慕你吧?」光那張臉,就是少見的世間凶器,專司用來屠殺少女芳心。
他深思片刻,「……有一隻曾經大剌刺地送海葵花給我,拜託我接受她的感情。」
「你接受了嗎?」
「若有,我此時怎會在這裡?」應該在龍骸城的溫暖床榻間,擁抱他的六龍子妃才對。
「是只怎樣的魚姑娘?」她對於喉間一股突生的酸意感到不可思議及羞愧,希望他沒有聽出她不該有的翻騰起伏。
「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她老是笑,傻呼呼的……哼唱著情歌,說是要求偶,這樣還不夠,她跳起舞來,繞在我身邊打轉,說他們一族向來總是雌性主動出擊。」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怎麼記憶片片段段,拼湊不出一個完整?他甚至是在自己開口說了出來之後,才好似重填那部分的回憶……
確有其事嗎?他身旁有過這樣一條魚姑娘嗎?好像……又沒有,不會是他把夢境裡的片段誤以為曾經發生過,拿出來說嘴?
魚姬的臉色,變得蒼白。
他說的故事,她太耳熟了,幾乎是同一時間,腦海深處,有兩道遙遠遙遠之前的交談聲音,正重複上演——
我喜歡你,請你接受我的追求。
……你又在玩什麼遊戲?
我們鮻族是由雌性自個兒挑未來伴侶,雄性只能被選,我喜歡你,只喜歡你,我唱求偶歌給你聽,把你勾回家,你就變成我的了。
……
你驚喜到完全說不出話來嗎?
……是驚嚇。
幹嘛驚嚇呀?對了,我會跳舞哦,我們求偶時,都是這麼跳著的。
……你明明只是繞著我轉圈圈,沒資格稱之為跳舞。
哎喲,那、那送你海葵花嘛,好不好?好不好?跟我在一起嘛。
……
你這是默許了?
……我不是鮻,不信你們那一套凰求鳳。
不給追哦?你好小氣。
……你讓我追,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你。
我會被族人笑耶,只有追不到人的笨鮻女才淪落至雄鮭倒追的下場……
……我讓你求偶倒追,回去也會遭我兄弟笑。
不然在我族人面前,你假裝是我追到的,回你族人那兒,假裝是你追我的,這樣不就好了!那那那……你接受羅!太好了!
……不要再跳那種看起來有點蠢的求偶舞。
我是開心在轉圈圈啦!
……原來所謂的求偶舞,就是將雄性轉得昏頭轉向,再伺機下手的舞蹈。
你嘴真壞。
魚姬倍覺暈眩,幾乎支撐不住自己。
「可以……讓我看看你的背嗎?」她努力擠出這句話來,平穩口氣卻已不在。
「背?」
「一眼就好。」
這突兀的要求雖令負屭心存疑惑,卻也沒拒絕,他扯開襟口,裸裎上身,背向她,忽聞她冷冷抽息聲,負屭轉首,看見她臉上難以置信的震驚神情,以及用著如遇可怕妖魅的眼神,緊盯著他的背部,淚水不停由她眼眶間漫溢出來,融入冰冷海水中。
「騙子……」她數度吐納間,硬生生咬牙道出這兩字。
「什麼?」
「你這個騙子……」她拉開兩人距離,越退越遠,直至貼到海牢殘毀的破牆,才知已無退路。
「你為何說我是騙子?」負屭伸去的手,被她一把拍開。
「你就是騙子!」她涕淚縱橫地吼他,使出渾身力量,勉強將負屭推開小小一步,閃過他要游出海牢,負屭反手握住她的腕,換來她奮勁一咬,狠狠地,咬傷他的手背,掙脫了他,踉踉蹌蹌游開。
負屭正要追上,右掌本能撫上後背,他的背,並無異狀,只是一片布有龍鱗的背脊,他是龍,身上有幾片鱗便要受此莫名其妙的控訴嗎?!他何罪之有,讓她一連叫他三次騙子?!
「魚芝蘭!」負屭輕易追上她,她根本無法游遠,短短咫尺之距,便抓住她。
「放開我!」她抗拒地揮舞雙手,推他、扯他、攻擊他。
「魚芝蘭——」她的拳打鰭踢,對他造成不了傷害,他只擔心她會弄傷她自己。
「我不叫魚芝蘭!那不是我的名字!你明明知道我的真實名兒——你真可惡!我竟然相信你這般荒謬的謊言,信了你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你用一個又一個的謊,再三騙我,你覺得很有趣是嗎?!看我被你耍戲在掌心之間,滿足了你的玩樂興致嗎?!」她多恨自己力量不夠,打不痛他,打不傷他……
「你說得很混亂!我完全聽不懂!」他鉗扣她的雙手,阻止她零落無力的綿綿拳雨。
「不懂的人是我!你怎還有臉裝出一副全然狀況外的神情?!」她簡直是歎為觀止,到現在他仍在作戲?!
「你到底在說什麼?!」負屭幾乎要動怒了。
「說什麼?我說我被騙了一次又一次,說我之前蠢到受你那遭人冒名的說詞所欺,說我已經弄清楚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負屭!從頭到尾我否認過嗎?!」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你是哪個負屭?」她凜著淚眸,直勾勾看他。
「龍骸城六龍子負屭!」
她淚眼迷濛,又充滿沉沉劇痛,不斷地點動螓首。
「你是負屭,也是『負屭』,自始至終,沒有第二個人……你不想認我便罷,何以羅織成串假話,再一次……闖進來,擾我心湖,你究竟想要什麼?你非要親眼看見我因你癲狂致死,你才願意放過我嗎?我已經不知道你為何要這麼做……我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事,要讓你這般報復我?先是百年苦等癡盼,又再以局外人姿態出現,嚴詞否認你就是『負屭』,更端出義憤填膺的扞護態度,為我打抱不平……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的戲,演得這麼好,讓我相信,你是無事的人;讓我相信,你只是湊巧和『負屭』生得一模一樣;讓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當你看著我狐疑於你到底是不是『負屭』時,你心裡,在笑我愚蠢吧?在笑著你又成功戲弄我於股掌之間,像個傻子……」她的聲音虛軟下來,淚珠止歇不住,紛紛滾入鹹苦海水,她唇角揚起自嘲的笑,美,卻悲傷至極,她垂下眸,再也不願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