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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我與你口中的『負屭』不是同一人!我羅織了什麼謊?!我沒有說過半句假話!你憑哪一點扣我罪名,把我和那只混帳視為同一人?!」負屭擒扣她的膀子,若不是她看起來已是弱不禁風,他真想用力搖晃她,將她搖醒。

  她不說話,閉上長睫的眼,仍舊源源不絕溢出眼淚。

  「魚——」本欲再喊她「魚芝蘭」的聲音乍然停頓,他不是這樣喚她……魚芝蘭是個假名,她叫……

  魚姬,他聽她對參娃這般自我介紹過。

  但此刻他腦海裡,浮上的卻是另一個名兒,一個他未曾聽過,但又鏤刻極深的暱稱:

  「……囡囡。」

  他脫口同時,她張開了眼,眼裡除去水霧,還有恨。

  這不對!他不是拋棄她的無情人!他真的不是!

  但他為何會喚她「囡囡」,如此親密的稱呼,若非熟稔,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負屭此刻比誰都更混亂……應該是他在何時何地曾聽她提過這兩字?

  是吧?

  是嗎……

  他試圖回想,她是否向他說過半次有關「囡囡」這個名兒……無論如何想,亦找尋不到攸關的記憶。

  她沒有提過,至少,從他由人界陸地帶回她迄今,她不曾提及。

  可是他卻知道!

  她用眼神反嘲他——你口口聲聲說你不是「負屭」,不是那只混帳「負屭」,可是你知道只有「負屭」才知道的事情,你還要狡辯?還要再拿怎樣的謊話繼續欺騙我?

  「這太不對勁了……我沒有失去任何記憶過,我可以發誓,若是真的,我一定會記得,一切都不合理——」

  「夠了。」她搖著頭,撇開臉不看他。「我不再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句話,我只信我親眼所見,你可以繼續假裝你不是『負屭』……容我先提醒你,做戲之前,該要銷毀的東西,別忘了先處理掉,才不會不經意間露出馬腳,壞了你戲弄人的好興致。」她說得無比冷淡,伸手撥開他握在膀間的鉗制大掌,艱難且笨拙如孩童學步般搖搖晃晃,游回星巖方向。

  負屭明白他應該要立刻追上去,他問心無愧,憑什麼受此控訴和仇視?!

  容我先提醒你,作戲之前,該要銷毀的東西,別忘了先處理掉……

  此話何意?

  讓我看看你的背……

  背……

  一切反常,就是由此開始。

  他的背。

  負屭雙掌在海潮前後方分別輕緩一劃,兩片薄膜般的水鏡,包圍著他,後頭那面,清楚映出他的背,再投射於他眼前那一面水鏡。

  精壯結實的脊背,幾片銀白色龍鱗,毋庸置疑,是屬他所有,比雪更潔白,也有雪所比擬不上的聖潔輝光,迸發出奪目璀璨,他的龍形態,就是一尾無瑕銀亮的龍,通體徹白,不帶一絲絲雜色——

  既是如此,此時摻雜在銀白龍鱗間,亮得刺眼的澄金色小鱗又是什麼?

  它不及龍鱗大,不及龍鱗堅硬,只有區區數片,嵌在那裡,當他伸手碰觸到它們時,依然沒有憶起它們是從何而來,但它們一點也不陌生,他見過它們——

  它們是她魚尾上,燦美如金的鮻鱗。

  那是她的鱗。

  她第一次飲下「脫胎換骨」時,一片片剝落的鱗。

  她哀悼哭泣著它們脫離身體時的疼痛,彷彿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再也回不去大海的命運。

  他拾起那幾片金鱗,萬般珍惜,說著他會親自保管它們,直至他回到她身邊……

  她親眼看見他把一小部分金鱗,植入他的背脊,那片銀灩閃閃的龍鱗之間,有了她的存在。

  那時她有多深受感動,如今便有多錐心刺痛。

  謊言,數之不盡的謊言,一個堆疊著一個,到現在她仍身處其間,無法脫身。

  我不曾受過傷,不曾失去記憶。他說的那般篤定,否決了她在心中為他的不歸所做過的猜測。

  你懷疑我是那個欺騙你的男人?!他的不可置信,也是假的嗎?

  我以前不曾見過你,在人界陸路是第一次,我非常肯定,若我見過你,我不可能毫無印象!多鏗鏘有力的一句……謊話。

  我想了一夜,唯一想到的可能性便是我那些兄弟之中,有人冒充成我。她幾乎相信了他,相信了他的無奈,相信了他的委屈,相信了他的毫無瓜葛!

  我不是他!而事實證明,他是,他就是!

  你自己說過,不再等他,到此為止,要與他歲歲年年不相見!你現在卻想求我讓你當成替身,在我身上尋找他的影子,你當我負屭是何人,能容許你這般褻瀆,拿一個下賤自私、戲弄女人的鼠輩和我相提並論?!當他嚴厲指控她時,自己不覺荒誕可笑嗎?不覺虛偽造作嗎?

  我愛你你愛他……就維持這樣吧,不急著改變現況,也許有一天,你會漸漸覺得我比他好,或者是我不願意再苦等下去,變心愛上別人,至少,此時此刻,我們身邊只有彼此。

  他用著第三者的立場及姿態,說出的甜言蜜語,究竟有何意義?只想證明她這輩子都逃不出他的掌控,無論他是負屭或「負屭」,她命中注定皆是淪陷的那方?

  她不懂,無法理解。

  為何騙我?

  為何不歸來?

  為何來了,卻裝做與我不曾相識?

  為何對我流露出百般憐愛的眼神,同情著我的癡傻,忿恨斥罵你口中那個「下賤自私、戲弄女人」的自己?

  第8章(2)

  她腦子裡充塞太多太亂的思緒,令她做不出條理井然的分析,只有無數的困惑和迷惘。他的所作所為,她半點也弄不清楚,她無力伏臥一處巖間,像條離水許久的魚兒,僅剩一絲殘息。

  一股源源不絕的痛,由魚鰭尾端蔓延而上,它並非淺到可以輕易無視掉,只是魚尾逼竄上來的疼痛,遠遠不及血淋淋揭露真相的巨大痛楚,如同她身處森寒海中,卻不覺它冷,因為,心,比低溫海水更加沁冷。

  痛覺,開始變得劇烈頻繁,好似她以前喝下「脫胎換骨」藥效發作時所帶來的痛苦——而且,還是由魚尾分裂為人足的難忍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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