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不就是他企管顧問的工作?她若不要他說話,難道叫他寫幾百頁的報告讓她看到近視兼脫窗?
猶記得以前這張臉孔白白淨淨的,越發顯出他的俊秀斯文,她還羨慕一個男生怎能有這麼好的皮膚。現在卻是曬到肉底的古銅健康膚色,臉型也較年輕時剛厲粗獷,完全脫去了青嫩,展現出歷經歲月淬練才能呈現出來的自信與成熟,也給人一種穩重可靠的感覺。
奇怪的是他左臉頰額骨處多了一道淡色的肉疤,細細的約三公分長,不仔細看還不會注意到,但在來寶麵食第一次見面時她就看到了。
很久以前,她坐在他的左邊,每天拚命偷看他,看了兩個月,他的眉毛、他的鬢髮、甚至刮得乾乾淨淨的鬚根位置都記得一清二楚,她很確定,這是後來才跑出來的疤痕。
為什麼受傷了呢?俊臉會破相,人生並非完美無憾。
「你在看什麼?」他終於停下話。
「我在看那面鐘。」她的目光立刻從他臉孔移開,舉手指向他背後牆上的掛鐘。「我在算你說教的時間,三分二十五秒。」
「我還沒說完。這裡上網很不順,這年頭龜速的二M寬頻怎能應付公司業務?我要你去拉至少二十M以上的光纖。」
「知道了。」她順手寫在日記本上。
「還有,這不必你去做,你叫總務處去做;另外,打電話給工務局,請他們趕快補好外面馬路的坑坑疤疤,免得出貨時顛壞機器。」
「你也知道所謂的行政效率,你要他補,他就來補呀?」
「他們若是拖拖拉拉,我幫你找縣政府主秘。」
有你好樣的!高招!蕭若屏學起來了,但她還是要酸他一下。
「我還以為你可以上達天聽,去找縣長、部長還是總統呢。」
「這點事務性的小事找主秘就行,如果福星想買地擴廠,或是參與工業區建設計畫,我再幫你引見縣長。」
「以後再勞煩王顧問了。」福星的困境都還沒解決,她哪想得到那麼遠的事了。再說,她也得先解決面前這個男人。「你可以回去了嗎?」
「你還沒吃飯?」
「等你走了,我就去吃飯。」
王明瀚看了手錶,八點鐘,是很晚了,今天就先到此為止。
「好。」他將資料收拾進公事包,起身說:「那就明天見。」
「拜拜啦。」她頭也不抬,隨便舉右手揮一揮。
「你不走?」
有夠囉嗦了。她故意搬來一疊卷宗,再露出一個最甜美的笑容。
「等我工作做完了,我高興什麼時候走是我家的事。這裡荒郊野外的,交通不便,你還要開車回市區,我勸你以後準時下班,不要讓老婆小孩在家裡等不到親愛的爸爸。」
「我還沒結婚。」
說完,人走,開大門,開車門,關車門,發動引擎,車胎滑過鐵門軌道發出吱唧摩擦聲,陷進坑洞的空隆聲,直到車聲消失在廠外道路,取而代之的是對面綠地響雷似的蛙鳴,她才如夢初醒。
她打一開始就當他已婚。想當然爾,三十幾歲了,又是有錢少爺,就算對像不是學生時代的女朋友,只要他報上身份,眾家千金名媛明星甚至純情少女就便如潮水般湧來,他還缺老婆人選嗎?
哼,他沒結婚又關她何事!她幹嘛震驚得張大嘴巴吃蚊子?說不定他待會兒還要趕赴女友群之一的約會哩。
而她呢?她不需要王子,有對面水塘的一群青蛙陪她就不寂寞了。
又是忙碌的一天。有騷動,有抱怨,更多的是議論紛紛。
「七分二十秒。」蕭若屏按下碼表,看了一旁做記錄的王明瀚,向大家宣佈:〔這是第三次測試新的生產線流程,省下八十七秒。」
「還真的省時間了。」孫副總十分驚訝,很難相信平時不在意的八十秒,竟然不知不覺地浪費掉了。
「第一次省九十二秒,第二次省八十五秒。」蕭若屏此時得扮她的白臉了。「王顧問幫我們抓出缺點,我們就得改進。孫副總,機台配置麻煩你調度了,然後還要請同仁照新的SOP來操作。」
事實擺在眼前,員工們雖然心服口服,但不免還是有所疑慮,個個拿眼瞧王顧問,嘴巴卻是問向了他們的妹總。
「妹總啊,一下子改變這麼多,怕不習慣,反而延誤生產進度。」
「養成習慣,熟能生巧。」蕭若屏微笑鼓勵:「各位都是有經驗的老手,我希望能將這過渡期的時間縮到最短,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做出最好的產品,把花錢請顧問的錢賺回來,好不好?」
「好!」
「福星加油!」她握拳高舉右手。
「加油!加油!加油!」一群男人們雄赳赳氣昂昂地跟著大喊。
蕭若屏望向王明瀚,他朝她點個頭,收好筆記本,往倉庫走去,看來是準備去找下一個祭品了。
哼,神氣什麼!算他厲害,她也只能繼續配合他扮白臉了。
****
下午四點半,照樣是炮聲隆隆的主管會議,王明瀚除了再度要求標準作業程序外,同時也開始針對倉管、行銷、財務進行改革建議。
七點鐘,蕭若屏仍在忙碌,一邊擬定欲拜訪的客戶名單,一邊從抽屜摸出一個麵包,啃了兩口,抬起頭,竟見王明瀚也摸出一塊麵包。
定睛一看,她吃的只是便利商店的波蘿麵包,他吃的卻是麵包店買來的熱狗夾心漢堡,肥厚的餐包夾著一條肥大的熱狗,還有青翠的生菜、甜滋滋的蕃茄醬、兩片水煮蛋;這還不夠,他又擺上一罐黑麥汁。
「你要嗎?」他又從下面抽屜拿出第二罐,笑問她。
「不要。含糖飲料不健康,我喝白開水。」
「要不要?」他拿出一塊蔥卷麵包。
「不要。」她轉開視線,克制自己不去吞口水。
「給你選。」他乾脆將麵包店的塑膠袋放到她桌上。
沒人能抵擋得住麵包香氣的誘惑,她四處張望,確認辦公室沒有其他同事留下,很沒志氣地拿了一塊最小的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