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可以試背看看嗎?」
「當然可以。喏,那裡有鏡子。」葉芯指著角落。
「呃……這包款跟我的型很搭耶!」客人露出滿意表情,對著落地穿衣鏡左顧右盼。
「以你的身高,可以將皮包的肩帶再調長一格,會更好看。」葉芯提出建議。
「嗯,我也有同感。」客人取下包包放在玻璃櫃上,抓起有著品牌LOGO的銅質拉鏈刷地拉開,睜大眼睛仔細檢查車縫線以及內裡和暗袋,甚至連防塵袋也不放過,最後,看著標價,告訴她:
「我從時尚雜誌封面看到超級名模背這款包,覺得好好看哦!也想買一個來犒賞自己,就興匆匆跑去該品牌的旗艦店找同款包,一看,定價六萬二,換算下來等於我一個半月的薪水全沒了;雖然心裡很想買,偏又買不下手,一個人對著這款心愛的包包天人交戰老半天,最後決定還是先回家冷靜幾天再說。今天我跟朋友相約看電影,結果來早了,想說在附近隨便逛逛走走,沒想到會在這裡發現同款包,最讓我驚喜的是,價錢便宜許多。」
「是啊,在名牌專賣店購物,就算你持有VIP卡,也只能享有九五折優惠,不像我們二手店把未曾使用過的全新包一口氣下殺到八折。所以,在我們這裡買東西,真的俗擱大碗。」
「是!的確俗擱大碗。」客人頗為認同地猛點頭,說:「這個包我買了。」
「謝謝。請問,你要刷卡還是付現?」
「刷卡。」客人從自己皮包裡取出信用卡,連同包包一併交給她時,忽然有人從背後拍葉芯的肩膀,輕喊:
「阿芯!」
「若彤?嘿!這趟飛中東線,有沒有釣個阿拉伯王子或者親王回來?」葉芯扭頭一看,原來是她的姐妹淘康若彤。當初康若彤到店裡閒逛,兩人一見如故,很快就成為無所不談的好朋友。
「不提也罷。」康若彤淡淡嗤鼻。
「怎麼了?」
「這一趟中東行,沒釣到阿拉伯王子也就算了,令我為之氣結的是在送餐時,被色胚桃太郎伸出鹹豬手,摸了我屁股一把,當時要不是座艙長好說歹說不斷安撫我,我真想把餐盤直接蓋到他臉上。」康若彤不無誇張之嫌地搖頭晃腦。
「空姐、空姐,感覺很時尚很光鮮亮麗,說穿了,也只不過是另類的服務生罷了。」話音甫落,又很戲劇化地揮揮手。
「去去去,我這是幹嘛呀!一見面就對著你大吐苦水。對了,阿芯!我的同事下個月要結婚了,特別清出歷任男友送的禮物托我帶過來,想換點結婚基金。」經康若彤這一說,葉芯這才注意到康若彤兩手拎著幾個大大小小的購物袋,她想幫忙提幾個,不巧自己手上正拿著客人待結帳的包包,這時剛送走客人的婷婷接過她手上的包包,說:
「這包包就交給我來結帳吧。」
「好,那就麻煩你了。」葉芯轉向客人:「我有事要忙,由婷婷為你結帳,希望很快就能看到你再度光臨。」她欠欠身,和康若彤一前一後穿過排列整齊的玻璃櫃,進入位在走道底、不到兩坪的小辦公室內,葉芯把手上的購物袋放在沙發旁邊坐了下來,一擺手。
「請坐。想喝什麼飲料自己打開冰箱拿,別客氣。」
「你儘管忙你的,我會款待自己。」康若彤自行從冰箱取出一瓶罐裝咖啡,扯開拉環喝起來。
「老天!這個機車包都用到快破皮了,還拿來?不收。」葉芯迫不及待探手入購物袋,掏出一個看起來髒髒舊舊的可可色機車包,不客氣地扔在茶几上。
「真是的!我都跟我同事說你是經營二手精品店,不是做資源回收,她怎麼連這種又髒又舊的破機車包也送來估賣?不過,沒關係,你把能收的跟收價列張清單,等一下我連同不收的一併帶回去給我同事。」
「好。」葉芯又從購物袋裡撈出一個九成新的包包,這次她掩不住興奮的語氣大叫:
「這個『香奈兒』紐約經典斜紋軟呢包,是二○○四年美國限量品,上星期還有一位老主顧跑來拜託要我幫她留意這款包呢!」葉芯小心翼翼地用防塵袋包好,提筆在清單上填寫包款和收價。
「真的?太好了!等一下你就可以聯絡那位老主顧過來,現買現賣現賺。」
「是啊。」她再抽出一個LV長皮夾檢視。
「咦!阿芯,你桌上怎麼全是『苦花魚歌仔劇團』的照片?」康若彤踱到她的辦公桌,兩手撐開,俯看鋪排滿滿一桌面的劇照、剪報、海報和幾張泛黃的參加地方戲曲比賽得獎的獎狀。
「唉!」她重重歎了口氣,放下LV長皮夾,整個人往後仰,靠著柔軟的沙發椅背。
「好端端的你歎個什麼氣?」
「我歎氣,那是因為我發覺父親在臨終時交給我的『苦花魚歌仔劇團』是個燙手山芋,我對它充滿無力感,簡直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才好。」葉芯挺苦惱地按著額角。
「瞧你愁成一張苦瓜臉,想必事態嚴重,能不能請你把話說清楚一點?」
「呃……由於第四台崛起,導致廟會上演野台戲時,戲棚下的觀眾大量流失;又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個時候,清涼的鋼管秀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搶食這塊酬神大餅,使得戲班子的演出機會大為減少,要維持一個戲班子備感吃力。就拿我來說吧!在父命難違之下,接手『苦花魚歌仔劇團』,這半年來月月入不敷出,全靠我這個團主掏腰包墊錢。」
話說當年葉家在「宜蘭」是擁有大片土地跟十多艘漁船的地方仕紳,葉芯的祖父,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葉阿捨」,因心肌梗塞撒手人寰,遺留下來的龐大家產就由身為獨子、剛從大學畢業的葉芯父親繼承。有一天,她父親打從戲棚下經過,被戲台上花旦婀娜多姿的身段以及珠圓玉潤的唱腔吸引住腳步,父親對當時有著「台灣第一花旦」之稱的母親一見鍾情,展開熱烈追求,並且趕在祖父百日內完婚。婚後,由於母親的緣故,父親愛屋及烏,一頭栽進歌仔戲的戲劇人生裡,絲毫未防範掌管漁船公司的經理起了覬覦之心,內神通外鬼,吞掉漁船公司;父親失去漁船公司,除了感歎人心險惡之外,更讓自己完全沉浸在歌仔戲裡。首先,父親著手籌組了「苦花魚歌仔劇團」,同時提供免費食宿收留貧窮孩子住在家裡,跟著高薪聘請來的老師學習歌仔戲,從眼神、表情、身段、手勢到唱腔,一點不馬虎。除此之外,父親不惜大手筆更新舞台布景,重新縫製戲服,甚至親自編寫劇本,使「苦花魚歌仔劇團」所到之處的每一場演出都贏得台下觀眾如雷的掌聲,讓父親從掌聲中得到肯定與慰藉。只是,由盛轉衰,幾乎成為千古不變的定律。父親見證歌仔戲最風光的全盛時期,也目睹歌仔戲式微沒落的殘酷事實;視歌仔戲為靈魂的父親為了籌錢養戲班子,不得不將祖先留下來的龐大土地一塊一塊變賣,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