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比爭吵更難熬的沉默,充斥在兩人之間。彼此都耗盡心力,都怕再說一句,會引來淚水和決裂。
他怨她、怪她,不再與她說話。
三日之後,沉默的凌遲終止。
「王爺,這是工部尚書千金的畫像,這是鎮國公孫女的畫像,這是左金吾衛之妹的畫像。她們幾位都是有口皆碑的賢淑姑娘,王爺前幾日已在城外見過她們,請王爺選一位吧,王妃之位一直空懸著,皇上十分擔憂啊,數次托高公公來催促卑職為你說一門親事。老王妃年事已高,你……」官媒跪在興慶宮殿前,口沫橫飛。
另兩位官媒一同跪在地上。
「都拿走。」
「王爺,這些工部尚書、鎮國公、左金吾衛寫來的婚書。只要你願意,收下任何一封,還是全收下,幾位姑娘都願意一同嫁入儀王府,我們將為王爺籌備一個空間盛大的婚禮。」
「真是辛苦你們了!來人啊,把這三個混蛋給我打出去。」他的臉上已黑成一片。
「王爺,本朝還沒有王爺年過三十,尚未娶妻的先例。」官媒冒著冷汗說道。
「啊,別打別打,王爺,卑職知錯了。」官媒被湧上來的侍衛打得哀哀叫。
只見一抹朱紅閃過,官媒手上的婚書被人抄走。
「王爺,請你收下婚書。」孤霜高舉婚書,雙膝跪在冷冷的青石上。
狂風大作,烏雲密佈,隱隱有閃電劃過。
「起來!」他低沉地喝道。
「請王爺收下婚書。」她絲毫不讓。
第8章(2)
他要她,而她,要親手將他推給別的女人。
血淋淋,帶著創痛的抗爭。
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這樣逼他?
她心痛自己不得不傷他。
雙方都不想妥協。
一切彷彿都停住。
她跪在地上,螓首低垂。
他衣著單薄,靜靜地站在寒風中。
「老王妃到。」院裡有人通報。
身披貂皮大氅的老王妃在眾婢的簇擁下,緩步來到興慶宮前,沉穩地看了看早已面色難看的兒子。
「阿蓮,出什麼事了?」老王妃問道。
小步移到她身側,蓮夫人微微躬身,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千海,收下婚書,別辜負了這位媒婆和官媒的心意。」她嚴肅地說,目光在孤霜的身上流轉。有審視、有猜疑、有冷酷。
「王爺,收下婚書。」孤霜再說了一遍。
「蓮姨,將我娘請入內。」淳於千海的視線始終沒從孤霜的身上轉開。
聞言,老王妃沉下臉。她這個兒子,只要一碰到這個女人,就變得異常盲目,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他的腦子裡。
「老王妃,外頭太冷,還是入屋暖暖的好。」蓮夫人攙過老王妃,領她往內而去。
殿前,兩人仍無聲的對立。
寒風越吹越烈,淅瀝嘩啦,雨滴從沿灰的去裡墜下。
濕透的衣衫,被風一吹根本無法御寒,刺骨的冷意,凍紫的兩人的嘴唇。
「起來。」
「請王爺收下婚書。」凍僵的她沒有一絲動搖。
淒風苦雨,一陣悶人的沉默。
「她們個個都是王妃的不二人選。見過王爺後,都對您傾心,王爺還在猶豫什麼?」
雨水慢慢變成雪片,地上多了一層淡淡的白色。
他吐氣成霜,咬著牙道:「我不會接受。起來。」
高舉的手臂和紅紅的婚書上,沾上晶瑩的雪花。
「你不接受,我不會起來。」他不能再放逐自己,他需要走上屬於一個王爺該走的路,而不是為她停留在原地。
「好!那我就在這裡等,等到你站起來為止。」
「王爺,請保重!」
「王爺!身體要緊。」
下人們都屈著膝,圍著兩人跪了一圈。
此時,就算是天崩地裂,兩人也不會放棄各自的堅持。
跳躍、飛旋的雪花在天地間紛紛揚揚。一個時辰後,天與地的界線被一種顏色吞沒。
龍湖之上一片濛濛霧氣,遠處佛寺的鐘聲在整個長安的上空迴盪。
他們誰也不想向對方妥協。
放開手,他將永遠失去她。雪地裡靜跪的身影讓他一陣心痛。沒有她,他的心似浮萍,無根,隨風起落飄動,苦苦尋找著曾經停靠過的水岸,也似這雪花,毫無重力地墜入大地,埋入泥上。她猛然撞進他的生命,改變了許多事。他不再執著於記憶,不願再一個人獨處。他的心再不似浮萍,而是溫暖卻多傷的種子,在疼痛中請求她的照拂。
放開她,他又將被打回原形。
她給了他很多拒絕、很多傷害,這一生,他從未如此低聲下氣地去求一個女人留下。
寒冷的天氣,彷彿凍住他的血脈,令他通體冰冷。
她越是抗拒,越是想逃,他就越是無法放手。她是他的荊棘之花,抱住她會很痛,卻痛得酣暢,不甘罷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雪在轉大,他發已白,她的臉覆蓋冰雪。他們好似在這裡對抗了一生一世,從天地洪荒時代起,就這樣對持。
對立中又有著無限情深。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
強大的愛意超出體能的範圍,支撐著她小小的,已沒有知覺的身體。
朝朝暮暮,是愛,執子之手,是愛,舉案齊眉,是愛。而此時,讓心愛的人回歸本該平順的人生,更是愛。
她怎會拉著他一起下地獄?
她愛他啊,這才比任何時候都激烈。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開口了。
「你真的要我娶她們?」聲音沙啞蒼涼。
隔了半晌,孤霜顫抖地道:「是。」
帶著異常平靜地走到她面前,淳於千海取過婚書,長長的指頭在婚書上敲打。
一下一下都令在場的人毛骨悚然。
「你還真是盡忠職守的媒婆。哈哈……」拿著婚書,他繞過她,迎著風雪,走向大門,「來人,備車,我要進宮。既然有喜事要辦,怎能不去宮裡報報喜。」
侍衛、東藍、益壽在雪上快速移動,追隨儀王的身影都出了興廣宮。
他拿走了婚書,他接受了!孤霜跪坐在雪地上,積雪的地面到處都是雜亂的腳印,一片狼籍,如同她的心。